旁观者们的独白（下）(3)

*：苏联三大航天发射场之一。
#7从灯躺在屋外漆黑的夜里，背贴干燥的黑色大地往前数几天，那时他站在空无一物的他的有些简陋的写字桌边。
他在冥冥之中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他和那盒子一样，是用各种碎片拼凑而成。他的身体，他的支离破碎的记忆，都来源于不同的时空，在过去和未来进行各种混乱的重组之后作为难民偶然相逢，于是勉强拼合成一个整体以稳定存在于失去本来面目的时间和历史。而现在，他从暂时的依托感构筑成的笼子中脱离了出来，似乎他身体和心灵都在隐隐向他暗示：你本就不属于这里，将来也不太可能在这屋内久留。
那盒子是被什么人发现了，然后拿走了。他懵懂的大脑此刻不知为何变得如同煤油灯下的影子般清晰分明。他与盒子的秘密而偶然产生的羁绊，不管在他今后的人生中给他留下什么程度的和多么长久的正面，负面或难以定义的影响，而这盒子本体与他共存于一室的时间十有八九已经完全终结。
他的人生的真正开端，他的灵魂的萌芽，从他的潜意识的原初黑暗混沌的最深处钻出来的探索欲望，那已具象化为欢呼雀跃的奔跑，向木盒盖伸出的右手，还有活跃的眼睛的幼嫩的枝条状的东西，业已遇到了宛如一块迎面砸来的大石一般的以抹杀为目的的完全阻碍。灯的脑海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熄灭了，随后扑面而来的便是黑暗中压抑着的烦闷和忿怒。
我不属于这里。黑暗中有个声音高亢地叫喊着，随后又被从更加光明的地方伸出的双手猛烈地捂住不受控制地想要猛烈发声的嘴巴。灯感到被卡住喉咙般的窒息，他完全出于少年人活跃的求生本能，想要将注意力从眼前的空桌面移开，从现实的猛击中抽出来，让其逸散到外面广阔的街道和建筑中去。在他家的略显穷酸的小屋子外面，此刻所有的拥有简单而幸福的日复一日之生活的人们正在做着自己各自的事情。懒惰者将散发霉味而蛛网丛生的恶心房间胡乱打扫得一点都不干净，便能得到同塞上奶嘴的婴儿相似的无理由的满足感；听到一首不知是何年何月流传下来的歌词无聊而旋律糟糕的老掉牙歌曲，便神清气爽，仿佛灵魂得到了天上神仙谱写的仙乐的救赎一般，往往还要感慨两句本城历史文化之底蕴厚重；照例用大嗓门和不屑的腔调对待本就所剩无几的技术工人，尔后喃喃地得意地重复着文科的重要自然胜过理科，这道理就好像猫的重要性大过耗子一样，乃不是具体的哪个有用哪个没用的问题，而是一个有益而一个有百害而无一利的问题，但由于这两者实际上是必须时时共存之缘故——屋子没了工人，成百上千的煤油灯和最顶上的那盏射灯都无人保养维修——因此必须要时时忍耐这些末业的从业者游荡在铁壳穹顶内的各个角落。
于是灯明白了，于是灯冷静下来。
屋内时间接近黄昏时分，搜集了些食物和水的灯从西面的小气密门窜出了屋子，向茫茫的荒地深处走去。他尽量沿着他认为最可能是贸易客商的行车道路的地方走，同时小心翼翼地保持一定距离，偶尔在有马车经过时伏下身子。他需要走得足够远，远到不会被路过的人捡起，然后送回这个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