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们的独白(上)(6)
那么,在内心尚未结出厚茧的童稚时光里邂逅这般的好运,岂不也是幸运的一种?
他不无兴奋地把盒子打开,再小心翼翼地将其中的内容物一件件捧起:有着一道伤痕的小玻璃珠、在台灯照射下五光十色的金属螺母、笔尖断了一半的钢笔笔头、半嵌在一朵假花里的漂亮发卡……奇妙的小玩意儿在桌上越聚越多,甚至让人觉得灯带回的不是一个普通的盒子,而是一方开向异次元空间的大门。他将它们的每一个角落仔细擦拭,动作轻缓,仿佛经手的是一个个刚刚出生的娇嫩婴儿;他又拿起好容易才被腾空的木盒,反复轻拂木板上富于历史感的积尘,直到木纹间再也不见那一丝丝黯淡的黄灰。最后,灯又开始将散在书桌上的千万珍奇一个个放回它们蜗居已久的小家,只可惜他没能完成:在还差约莫一半就能收拾彻底的时候,浓重的夜色便已将兴奋酿作沉滞的疲惫;久浸其中的灯烂醉如泥,随即便沉入了安稳的梦乡。
直到机械闹钟的第三轮悲鸣将自己从深眠的漩涡里拖将出来,他才感到大事不妙;而至于个中原因,我想也无需在此多作说明了吧?他竭尽所能,试图以风卷残云的气势将金属桌上的的一切扫进盒中——不过这慌乱的样子倒还真带着几分稚气未脱的可爱呢。
总之,那天早上的灯头发散乱,鞋带半开,背着几乎要被晃掉的书包,一路踉踉跄跄小跑到了学校;平日里一向带着微笑对待工作的班主任老师见了他这副落魄样子,也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将她大小匀称的头颅轻摇了几下。
乘着换气系统吹出的和风,几个小时的校园生活悄然流走;那套集先进技术之大成于一身的照明系统根据内置的古老时钟调节光照,“屋内”的穹顶上,微微掺进橙红的人工冷光启程洒向万物,预告着一日终末平淡无奇的降临。
那方珍贵的木盒,想必还正温驯地躺在书桌一角,静待着某人难掩激动的抚摸;而此时此刻的自己,则恰恰走在坚不可摧的回家路上——对年少的灯而言,又有什么事情比这更能振奋精神?他在光亮洁白的“屋内”大路上快步前行,步幅愈来愈大,终于近乎小跑。四周的景物后退一厘,回到家中的迫切便增长一分;堆积如山的迫切又化作无法遏制的期冀,在少年的脸上开出喜乐的花来。只是这花盛放得太过秾艳,以至于路人们在看到他那两端上翘到几近迸开的嘴唇时,纷纷不快地别过头去,像是信徒无意间目击了某位渎神者明目张胆的沿街游行。
话说回来,这大概是灯第一次没有在放学路上为“屋外”的世界而魂牵梦绕。
当他跑到离家门不远的地方时,一辆外形设计简洁明快的废品回收车迎头冲来;一心在大路上疾跑的他赶忙闪向路边,结果理所当然地一个趔趄摔在地上。驾车的中年司机愤怒地从车窗探出头来吼了些什么,可这也并没有让灯心里的愉悦减损多少。他腾起身来,走进家门,冲进书房,却发现桌上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