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堂」八大吉祥（18）

2.
山河破碎。
这个词竟毫不夸张。
后土是个很美丽的女子。
可任谁也不能将她的当下和以往联系起来。
对面的后土比平常更加漆黑，鲜红的符文沿着皮肤从战甲下面延伸出来，爬满了双手、脖子和脸庞。她变得头生犄角、口吐獠牙，下半身化为兽形，指爪锋利。
虽然声音依旧空灵动听……
她从前并非没有过这个形态。
神荼还小的时候曾听师父讲起过。涿鹿之野的那场大战中，后土作为一员女将上了战场，一连徒手撕碎了蚩尤的五个兄弟……
蚩尤的兄弟，可都是吞铜食铁的怪物。
今日得见后土这般模样，神荼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觉着荣幸。他心里莫名涌出无限的悲凉，只问：“姐姐，你真的想好了吗？”
后土闻言，脸庞瞬时恢复了清丽，可身形依旧威猛不变，她笑得很难看：“从小就告诉你，你该叫娘娘才对……我且问你，假如你的小鱼被抽筋拔鳞冤死，你独自在暗无天日的幽都活过千年万年的光阴，突然有一天，你又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了，只要你肯，他就有可能回来……你真的不试一试吗？”
抽筋拔鳞冤死。
神荼的目光停留在下意识挡在自己身前的孩子身上。只是听见这六个字，心里就痛得像要裂开一样，仿佛有一粒不属于自己的苍老灵魂宿居在体内，那灵魂靠着一点隐约的念想就挨过了千百万年，在知道即将失去时突然无比悲恸。至于千年万年的孤独，却是不会来的。因为若是他的小鱼没了，他又怎肯自己在世上再忍耐哪怕一分一秒呢，他定要毁天灭地，也一并毁了自己……
所以，假使世人知道了共工怒触不周山的因由，并不是什么争夺帝位而不得，那就一定会明白，那“壮举”着实不是不可理喻。只因为心中的悲愤痛苦，不使天地崩塌、洪水滔天，真的就难以消解一二……
神灵震怒，皆做齑粉。那假若他们伤心至极呢？
度朔山千年不易的峰峦支离破碎，幻化为利刃、幻化为巨爪，相互猛击、天火四溅。河水逆流，黑云蔽日。支离的白浪撞做碎沫，又冻成凌厉的冰锥，箭矢一般朝着神荼郁垒射来。地底掀起幽都万民的怒号与狂哭，一股巨大的、荒蛮的、原始的力量汇聚起来，恶狠狠地撞击着冥府的出口。
那处的阵法被震得红光隐现。每激荡一次，神荼的面色就苍白一分。
后土站在暴风骤雨、山河飘摇之间，面庞狰狞，身姿却静定如松。在她面前，左支右绌、拼死抵抗的二神显得那么徒劳无功，毕竟在她看来，阵法被破是迟早的事情。
山崩水啸、狂哭怒号！
突然，从幽都传来的恐怖咆哮声寂灭了一瞬复又兴起，就只这一瞬，惹得泰然自若的后土指尖微不可见的抖了一下。
周九良无暇注意那一闪即逝的间歇，飞身用鞭子抽开直钉过来的一簇乱石，正待回击，却猛然间听到五郎悲伤的嚎叫，心下一颤，赶忙回头查看。只见五郎正飞扑过去接住了从半空跌落的一道身影，正是他的师哥！那人半身白甲都被血染成了红色……
一贯从容不迫的神荼，何以如此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