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堂」八大吉祥(8)
同一个时空里不能有两只相同的白鹿。
所以被从千余年前拉扯过来的孟鹤堂只好暂且停留在时空裂隙当中。他无知无绝的漂浮在倒错扭曲的灰色光影旁边,手腕上缠着草药和一个修复咒。崩塌的识海正在慢慢重组,但白色的头发始终没有恢复。
与此同时,一头通体闪着银光的成年白鹿沉在七宝池底。它身形优美,每一寸线条都展现着雄性神兽的矫健。它本该生气勃勃的,但此刻紧紧闭着眼,纤长的睫毛一动不动,唯有腹部微微起伏。
四方梵音悲悯的从极高处掉落下来,撞在池边镶嵌的玛瑙、琉璃、硨磲上,然后弹进池中,没入透明莲花下头的靛蓝海水,缓了势头,轻轻来到鹿儿周遭,抚过它的皮毛后消弭。可那皮毛竟兀自渐失光泽……
昆仑迎来了又一个日出。
周九良仍裹在一身皂装当中,没有换回黑白相间的道袍。他的脸褪去被晒得黑里透红的健康色泽,此刻苍白的如同患有重病。但他的眼睛并不灰颓——虽然有时候这双眼睛很虚无、有时候又很凌厉,但始终是清澈的。
南极星君想起了师父,他老人家有一次在酒醉时格外话多,他说:‘事实上,那两位都是至纯至性之人,让我想想……就是虽经过了亿万年的时光侵染,却没有经历浮华尘世的洗礼。你说他们是老人,可老人的眼睛本该是浑浊的。说他们是赤子?但孩子的眼睛却又不能拥有那种洞悉、通透和清醒。’
然而现在,当洞悉里头有了执念,清醒也就终于被疯狂所俘虏。唯有那透彻,像能映出他人所有不堪的透彻,让人惮于直视。
南极星君甚至萌生了这样一种想法:“谁说这人的执念,不能是另一种顿悟和解脱呢?”
南极星君花了一夜,讲了一个长长的故事。多年不曾觉着渴了,讲完以后,他竟感到有些口干。
周九良倒很配合的听完——反正受制于昆仑草木,他也动弹不得,只是好商好量的换了个姿势,天为盖、地为席的躺了下来。
两人沉默良久。反而周九良先开了口:“你这个故事里头有很多漏洞。”
南极星君苦笑道:“故事而已。况且我只是转述,难免有疏漏的地方。”
周九良睜圆眼睛直直盯着日头看了一会儿,又说:“我以为你会说故事里的某个人是我。”
南极星君回说:“反正您也不信,还不如不说。”
“嗯。但里头也没一个像我的。”周九良闭上眼睛,感觉眼前仍然一片雪亮。从前他也这么玩儿过,只是那时候,闭上眼就会看见一架黑色的马车;再后来,能看见一只三足的巨大黑鸟,而现在,那鸟和马车都不见了,就只剩下一片雪亮。他却仿佛从这单调中得了趣,便又瞪着硕大的日头去看。
南极星君此刻有点恍惚,缓下了对答:如此平和的谈话,对方的语气甚至有些幼稚,还真像是和他那小徒弟在闲聊。却没想到他一直疼爱的小徒弟居然有个这么大的来头:‘简直折寿,得算算,鹤儿叫了我三十年师父,一年少算点吧,就按一百岁折损……哎呦……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正莫名其妙的盘算着,便听周九良又开口问:“你本想说哪个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