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拉斯马(5)

“怎么来到？我就出生在这里，我从未离开过这颗星球。”
“再想想！”
“我不记得了！我真的不记得了！”
可不管你记不记得，我都会记得。
你被恒星风暴推搡着离开日冕层，孤身来到无垠寒冷的太空，你渐渐失去形状，也失去距离感。然后你学会如何使用新的感官，学会如何搭上恒星放射出的辐射线的顺风车，从而飘向视界之外更远的远方。你从不同的星系，寄来信件，你教会我们如何在电磁场中书写文字，交换信息。你与我们分享你沿途看到的景致，那些我们不曾去过的远方。而此刻，我们想要与你团聚。
很久很久之后，我也踏上了同样的旅途，只是为了能够找到迷失了的你。
我们之前见过一次，那时候你已经迷失。我曾搭乘超新星爆发的风向你奔来，现在它已经成了蟹状星云。我穿过迷雾般挥散不去的暗物质寻找你，你是我在茫茫深空中唯一能见的灯塔。
你还记得吗？我们不是人类，我们是普拉斯马。
我在神经元的电信号之间游走，分泌出递质，调节环境内体液的浓度，随后运往各处。多巴胺渐渐减少，兴奋的狂潮从男人的脑海中褪去。电脉冲在脑中回环着，齐齐涌向后脑，挤向脊髓，最终停滞在桥脑。男人睡着了，他的身体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我从男人的身体中挣脱出来，展现出真正的样子——一团离子浆气体，周身弥漫着自由电子和阳极电子。
老人似乎是被吓到了，嘴巴半张着，哑着嗓子喊不出话来。他的手紧紧握着颤动的罗盘，整条手臂跟着它抖个不停。
“我是来带你回家的。”我轻轻举起他的另一只手，上面缠着卢瑟福环。卢瑟福环在我的轻抚下，慢慢转动起来，它开始书写，书写他曾经记录的一切。这是一本属于我们的书，记载着我们，他，还有其他种种生命。我翻到他亲手写下的部分，那些曾跨越若干星系，寻到我们的波。我看着它们起舞，重新散发出活力。它们的生命力在书写下的时刻就被封锁在卢瑟福环中，但现在我将它们一一释放，让它们流过他的记忆，重新唤起他。“你迷失了，迷失很久了，现在我来带你回家。”
“你忘了吗？你为了研究人类，选择融入人类。你寄生在他们的神经系统里，摸索着每一个电信号的意味，你尝试过寄生不同类型的人类，研究化学物质和电信号是如何运作的，这些碳基组成的一块块肉是如何一步步演化成碳硅基共生的。你渐渐融入角色，明白人类的机理，你的研究不断地突破，不断地获得新的进展。你向我们寄出信件，星星才知道我们有多么为你感到骄傲，多么想与你分享这份喜悦。”
“但是现在，你却快要分不清你是谁了。长期寄身于人类，让你的运作模式变得……太像人类了。你已经逐渐忘记自己是谁。而我，已经体会到了那种迷失的感觉，刚刚读取这个男人的记忆时，我差点以为……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但我来到这儿，是为了提醒你，你不是人类，你是普拉斯马。拜托和我一起回家吧。等待太阳的再度爆发，突破电离层的薄纱，将她的手臂伸向我们，让我们回到太空一望无际的平原继续奔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