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拉斯马(4)

“是啊，你妈妈和我都困惑极了，家里的收音机电视机都用不了了，一打开收音机，我们就听到‘兹拉兹拉’的声音，就好像是往一锅煮沸的水里扔进了黄豆一样，真是好玩极了。电视机也是坏得离谱，怎么扭天线，都是白花花一片。不过我和你妈才不是老古董，我们后来就扔了这些东西，改用你们年轻人的新鲜玩意儿咯。那些花里胡哨的眼镜，还有虚拟屏，还有手环。”他憨憨地笑了起来，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不过这些记忆和我都没什么关系，我想让他回忆起一些别的东西。
“爸爸啊，你还记得自己以前是做什么的吗？我的意思是，在你年轻的时候。”
“年轻时候啊，我可是一位人类学家啊。我每天都在研究人类，从生物学和社会学两个范畴上研究。我想要弄明白，人类的社会是如何进化成如今这番模样的，碳基与硅基的生命是如何水乳交融般共存的。”
“对啦，你可是一位人类学家。”我赞许地看着他，“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你不仅仅是一位人类学家。你其实是一位宇宙生物学家。”
“宇宙生物学家？”他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那一泓死水开始流动，迷惑与怀疑，他开始思考了。这是一个好迹象，当他的大脑开始运转，神经递质在电信号的跃动之中穿行时，思维的火花才有可能将他从迷雾中带回。
“对，你是一位宇宙生物学家。你研究宇宙中见到的所有物种。”我继续说下去，“你还记得吗。”
你还记得吗？那些用流水蚀刻大脑的石头人，他们借助瀑布冲刷出复杂的脑回路，完成进化。你还能想起来吗？那些甚至不能移动的晶体，以自成一体的逻辑生存着，它们一遍遍被带上高耸陡峭的山体，然后以一代比一代快的速度向下俯冲。你还有印象吗？在电离层中漂浮的胶质囊状生物，像小小的水母一样，你聆听它们的低声窃语，你充满期望，为这个未开化、尚有无穷可能性的文明感到欣喜。
是你将它们一一记载，留给我们。我们多希望你能回到我们身边，把你发现的美好、悲伤还有其它一切带回给我们分享。
可现在你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四
老人坐在躺椅上，慢慢眯上了眼，仿佛就要睡过去。但我知道他没有，他在思考，他脑海中正迸出不计其数的电火花，它们在神经元的节点之间流窜，相撞，拼出新的思维，新的想法，新的形态。
我继续说下去：“你研究宇宙的每一样生物，你用你的好奇探知这宇宙的每一寸，直到你穷尽他们的奥秘。这就是你，一位宇宙生物学家。”
“可我一点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是一名人类学家，我从未研究过地外生物。”他睁开眼，迎着太阳。隆冬午后的阳光并不刺眼，他的眼皮一点点向上翻，直到把眼珠完全暴露在外面。我和他对视了一会儿，他接着说：“我不记得我有离开过地球。退休之后，你们就把我安置在这个福利院了，甚至一本有关的文献读物都没留给我，你们让我和他们一样，作做着老年针线活。你们也从未来看我。其他人的孩子每年都会都接他们回家过春节，而你们……”
“不，这些都不关键！你想想那些极光。为什么家里会有极光，你们可没有住在磁极地区。想想那些挥之不去的电磁干扰。”我跪倒在他面前，口袋里的罗盘抖个不停。我将罗盘拿出来，放在他的手里，“这是我定制的罗盘，它能捕捉到电磁变化，捕捉到只属于你的电磁变化。那些电磁干扰，那些极光，都是来自于你。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到地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