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6)

云上的风都很温和，精卫远远地盯着白鸠渐小的身影，一个劲地打着转。云上的天比原本的要干净得多，因为有月亮的照耀，即使夜里——似乎也没有日与夜了——也是辽阔无音，不是飞上来几只遒鹰，本是无可怕的，但似乎就是惧那无，刚刚钻出一个健硕的躯体，就又继续潜下去，化成十字状的阴影愈来暗淡下去了。待白鸠浸没在云头，精卫盯住了一只窜入云头的苍鹰。苍鹰在云上贴着乳白的云线滑翔了一会，突然机警地扭头看了精卫一眼，刷的一挥翅，半个身子就扎进软软的云里——
“咕——咕——咕——”突然毫无征兆地，云上的世界被划破般了地被震颤了。精卫的蓝宝石仿佛也看见了软软的云一也俏皮地抖了一下。
“吼————”精卫明白了，白鸠说过於菟是会号的。
精卫顿时意识到什么似的，箭一般的向远空射去。精卫眼前有浮动起白鸠那颤动着的白羽毛。
“岂有食邪？岂有食邪？共工老儿相与言约，汝之小子……毁命于吾者，山河以盈，所以猥活者，非如低身团体以求，未见善法也。其从也。”
精卫飞近巨盘时，盘中的於菟已然坐起，闪着巨光，极耀眼的光穿过云上的每一丝空气时都打了个旋儿似的，见着目眩。於菟扬着长而硕大的尾，伏着身子，肥大而惊悚的头颅向前伸着，一只爪子撑起了整个身子，另一只则露出锋利得发亮的钩爪，轻轻拈着个小玩意儿——精卫只向那细密的爪缝里死命地望去——於菟细缝般的巨眼也死命地瞅着——精卫据自己化鸟以来的历练突然预料起白鸠是不久活的——
“共工老贼……共工老……”
“咔嚓——咔嚓——”
“精卫————”
“咕——咕——精……激——”
“唧——唧唧——”
“食肉去兮复我仇，食肉去——我将去——吼吼——”
精卫感到有些东西几乎要被捏碎了——或者，已然被捏碎了。云上的空间弥漫着喧嚣的光线——光线四周白茫茫的一大片，柔柔地轻飘着，仿佛沾着血。
一道蓝亮的光突地冲破了喧嚣，带着刺耳的尖鸣，刮着巨风，平扫开天云，针一般地猛地向喧嚣的光源扎进，和万道的晶莹澄黄的月光几乎要融成一线了。
死亡！死亡！
有那么一刻，在漫天的喧嚣中，月光暗下去。然后，於菟的吼叫变了调，向着玉盘里跌下去，碎成无数个白色的幽灵……
玉盘还是那么亮，白白的，飞舞在云上。
幽冥的声音传出，海神的心底。
还是同一片的沙地，胡杨似乎也更老些了，而鹫鹰也又在风里叼云了……
死去！去，投去死的怀里！去——
父亲！
似乎在梦里徘徊，蓝的蓝得发冰，青的青得发冷。精卫四周塞满了蓝和青，精卫记得似乎比自己的一对蓝宝石还要摄魂得蓝和青。很冷很凉，但并痛苦，只在神经末梢挠一下，勾出些将睡去时的痒，顿时，四维的一切都变得动人的美好，美好得浸入了另一个痒的梦。远远的，从幽暗的深处飘来一片袅袅的阴影，缭绕着绯色的光，阴影在湛蓝中不时地翻滚、扭转、旋转，坠入深处的蓝中，又跳起，拂过浅处的烂漫的青，终于向着精卫趋近而来。阴影收缩着腰肢，频动着长长的尾翼，搅动着绯色的光纱。那殷深的红光，在旋转中分离开来，越发自由地散开，化作数条浅棕的密光，流进青色里，流进蓝色里。精卫好像看见了有暗红从身子边弥漫开，像扎线的麻布在水里发着软，蝌蚪似的将死地抖动——绯色！像闪电一样——精卫身边无处不在的蓝像被炸出了一个空——一团团的绯色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