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

女娃的腿刚刚沾湿，海水便涨得和她家的狗阿黄的脊背一样高了。接着是比天低一些的巨浪在滚，滚进女娃的肚兜里、嘴里，打着弯儿地舔舐着被浪冲昏的女娃——最后的依稀中，女娃好像看见了一丝刺眼的光芒从浪的尽头生起。
女娃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在飞——好像在被人驮着飞，又好像在亲自展着强翼驮着云朵，没有知觉地，就在云里死命地向前飞。
天沉沉地压着身下的红日，要用余焰撕裂黑黑的海面。
爹——
飞着，女娃就想到了爹爹——闪烁着耀眼火光的丝发，摇晃地在天边的云霞下与海波上下起伏着，照亮死寂的大海一片，手上的细长的权杖也窜着血红的苗子……、
现在的大地只是漆黑，半点星火，一簇渔灯，悄悄地哑了，与邃远的冥海模糊一片。女娃的背似乎有些凉，又有些湿。这倒使她清醒了许多，但女娃仍然无法弄清究竟是自己在飞还是自己被驮着飞，只是总觉着四周的风比原先小得多，也听话得多。低眼瞧去，身下的云居然冒着些幽幽的青光，侧头看向着天边闲飘的流云却又布满了灰黯的死气。一碗酒窝又深陷在女娃的面颊上了。仿佛有些自豪与得意地，女娃撇过头来，只一心瞅着身下时断时续的浮云。青蓝的发光的浮云搭配着深黑的海面，镶嵌着死寂的大地，在穹宇间散漫地铺开，宛若横贯在空中的甬道，而女娃就一动不动地贴着这无尽的甬道向前方飞着。
翌日，女娃是被自己的尖叫唤醒的。刺一般的疼钻进女娃的心里，幽蓝的光不见了，没有流云，只身下发硬的砂子硌着后背生生的疼。坐起身子，女娃一对圆鼓饱满的小脚丫就是一湿——白花花的浪头一下子抱住整个脚丫，女娃一惊，但看着脚边悄悄爬过的小蟹又舒服得笑起来。她抬头看看已经透亮的天，才想到自己又落在了地上。女娃从砂子地上爬起来，用手掸掸臀上的土，就觉着肚子空得发冷，头也是沉沉的，便要向咸咸的水里寻些东西来果腹。呆坐一会儿，提起地上惊悚的寄蟹，女娃转身决定要向海边走。海风载着大海的死气，直向岸上的岩崖拍去，簌簌作响的石子像串珠似的垂在崖边，呼呼地抵挡着，也尽情地拥抱着。
女娃惧那幽兰的水与惨白的浪。几乎是入水的一刹那了，那水，那死气的幽深邪恶地变幻出一对巨翅，要从水中猛拍向女娃。女娃不信那海水的幻影，撕裂全身肌肉似的要用臂膀锤击那水中的青蓝的羽翼——那分明的羽翼又怎的如此真实？瞧那色泽，与那流动的海水一样死气沉沉，乌青乌青的，像狡黠而邪恶的叉子蝠，如叼人腐肉的鹫鹰的垂羽——撕裂他！撕裂他！女娃倒在乌青乌青的水里了，但四肢依旧发了疯似的打着水。扑岸的浪又折回来了，一个猛击就满满地充贯了女娃的整个口腔。
海岸边，一阵沉寂，崖风飒飒，浪压平波。似乎是有那么一声呜咽，嗡嗡地在海水深源响起着，细听来却似哀曲。幽冥的声音传出，从海神的心底。
忽的天空里飘起了一团青蓝色的绒毛，转眼像蓝色的莲花，在那死气中绽开，无声无形，不一会儿就扒着轻飘的浮云，在女娃的头顶盘旋。女娃惊异地在水下睁开了双眼，蔚蓝的水色与天空交叠着，闪耀出微微的阳光。漠漠的阳光又引着女娃看见了漂浮在水面上的青蓝色的绒毛。细细长长的，细毛的纹理清晰得像羽毛——羽毛！鸟兽的羽毛！女娃猛地从水里扬起一头的长发，水纹碎颤，镜破口裂，女娃就被一头乌黑的长发密密地包裹了。垂坐在水中的女娃如一座伤心的小山，在大漠戈壁边的万里青浪里耸然而立。女娃长长的玉臂团抱着双膝，整个头朝下深埋在还未发育成熟的胸口里，两只湛蓝的大眼睛直盯着湛蓝的水面，直接能望见双膝之间在水里的自己。或许是水在颤动，颤动中，那乌黑的长发不知什么时候熨帖地排成了行列，稳稳地互相依靠镶嵌着，细腻的纹路好像深色的钻石上文上了美丽的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