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变形记》(中)(7)
因此,她不因为母亲的一番话而动摇自己的决心, 母亲在格里高尔的房间里越来越不舒服,所以也拿不稳主意,旋即不作声了,只是竭力帮她女儿把柜子推出去。如果不得已, 格里高尔也可以不要柜子,可是写字台是非留下不可的。 这两个女人哼哼着刚把柜子推出房间,格里高尔就从沙发底下探出头来, 想看看该怎样尽可能温 和妥善地干预一下。可是真倒霉,是他母亲先回进房间来的, 她让葛蕾特独自在隔壁房间攥住柜子摇晃着往外拖, 柜子当然是一动也不动。母亲没有看惯他的模样;为了怕她看了吓出病来, 格里高尔马上退到沙发另一头去,可是还是使被单在前面晃动了一下。 这就已经使她大吃一惊了。她愣住了,站了一会儿, 这才往葛蕾特那儿跑去。
虽然格里高尔不断地安慰自己, 说根本没有出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搬动了几件家具,但他很快就不得不承认, 这两个女人跑过来跑过去,她们的轻声叫喊以及家具在地板上的拖动, 这一切给了他很大影响,仿佛乱动从四面八方同时袭来, 尽管他拼命把头和腿都蜷成一团 贴紧在地板上,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忍受不了多久了。 她们在搬清他房间里的东西,把他所喜欢的一切都拿走; 安放他的钢丝锯和各种工具的柜子已经给拖走了; 她们这会儿正在把几乎陷进地板去的写字台抬起来, 他在商学院念书时所有的作业就是在这张桌子上做的,更早的还有中学的作业,还有,对了, 小学的作业--他再也顾不上体会这两个女人的良好动机了, 他几乎已经忘了她们的存在,因为她们太累了,干活时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除了她们沉重的脚步声以外,旁的什么也听不见。
因此他冲出去了--两个女人在隔壁房间正靠着写字台略事休息--他换了四次方向,因为他真的不知道应该先拯救什么; 接着,他看见了对面的那面墙,靠墙的东西已给搬得七零八落了, 墙上那副穿皮大衣的女士的像吸引了他,格里高尔急忙爬上去, 紧紧地贴在镜面玻璃上,这地方倒挺不错; 他那火热的肚子顿时觉得惬意多了。至少,这张完全藏在他身子底下的画是谁也不许搬走的。 他把头转向起坐室,以便两个女人重新进来的时候可以看到她们。
她们休息了没多久就已经往里走来了; 葛蕾特用胳膊围住她母亲,简直是在抱着她。“那么,我们现在再搬什么呢? ”葛蕾特说,向周围扫了一眼,她的眼睛遇上了格里高尔从墙上射来的眼光。大概因为母亲也在场的缘故,她保持住了镇静, 她向母亲低下头去,免得母亲的眼睛抬起来,说道:“走吧, 我们要不要再回起坐室待一会儿?”她的意图格里高尔非常清楚; 她是想把母亲安置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再把他从墙上赶下来。好吧,让她来试试看吧! 他抓紧了他的图片绝不退让。他还想对准葛蕾特的脸飞扑过去呢。
可是葛蕾特的话却已经使母亲感到不安了, 她向旁边跨了一步,看到了印花墙纸上那一大团 棕色的东西, 她还没有真的理会到她看见的正是格里高尔,就用嘶哑的声音大叫起来:“啊,上帝, 啊,上帝!”接着就双手一摊倒在沙发上,仿佛听天由命似的, 一动也不动了。“唉,格里高尔!”他妹妹喊道, 对他又是挥拳又是瞪眼。自从变形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直接对他说话。 她跑到隔壁房间去拿什么香精来使母亲从昏厥中苏醒过来。 格里高尔也想帮忙--要救那张图片以后还有时间--可是他已经紧紧地粘在玻璃上, 不得不使点劲儿才能够让身子移动; 接着他就跟在妹妹后面奔进房间,好像他与过去一样。真能给她什么帮助似的; 可是他马上就发现,自己只能无可奈何地站在她后面; 妹妹正在许许多多小瓶子堆里找来找去,等她回过身来一看到他,真的又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