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酒集-困守(4)
众人都看向天生。他知道他们都在等他,等他先开口。他并不是不想说什么,但他已经说了太多了,半年来,仿佛他每一日都在说话,甚至有的时候他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声音就自己闯了出去,他现在似乎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
释言出城求救这三日里,他一直都不想言语,是倦亦是累。
他也从其他人的眼中看出了怕。
他们开始惜命了。
是的,仿佛从释言出城那天起,天生便从他们眼中看到了惧怕。随著约定日期的迫近,他们的命仿佛又成为自己的了,不再是爲了那个承诺而活,无惧早已消失,惊怕与焦躁慢慢浮现。
他也知道金军的劝降书,从半月前就不停地随着箭一同飞进城中,他每日都会盯著每个人的表情,会静静地坐在他们中间,他要看著他们,一旦有人动手,便一发不可收拾。
天生知道敌军便是在等这种结果。不再攻城是爲了让人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而一旦思考,死亡的惧怕便缠绕脚跟。劝降,则是给人一个反叛最直接的藉口。
人一旦给自己行为找到了藉口,便会无所顾虑。
天生知道是时候离开此地了,否则结果只能更糟。
他们依然在等,等那个被烛火映出一脸疲倦的男子说话。
天生终究还是开了口。
他向天重重一拜,众人皆拜,拜那些死去的弟兄。
他向众人重重一拜,众人皆拜,拜还活著的弟兄。
半年前大家同心而聚,明知生死不定,却依然互相扶持不愿离弃虽死伤八九,仍坚守城池,在此之恩,永生难忘。护城之约已达,诸位可趁风雪为幕,而四方感宗老爷子之恩出手相助的义军亦会佯攻敌军,以散兵力。
天生知道这些官面上的话,他们早已听够了。
易大侠,你就说今晚怎么走吧。终还是有人打断。
今夜三更由城南缒城而走,风雪障目,众人需手握縴绳,以防走失。释言已在需行走的路上做了标记,由他领行。
一同抗敌多时,亲同手足,一旦有所动摇,仿佛即刻便能互为仇雠。释言一直记得易天生那日对他说这话时的表情,沉沉地冷在夜里。
多年后,曾被围困在东京的太学生,张淼在他的旧京旧事中记录了此事。
建炎二年,宗泽亡,杜泽抵京。
三年,元军至,杜泽弃京而逃,岳飞力谏而不能止,后剑客易天生至,散财聚众守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