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酒集-珠奁
药娘坐在镜前,秉著一屋的烛,烛泪几近,而人却未起。药娘几近装扮了两个时辰,她本不想去,但是请帖人却是蔡太师。她不敢不去。当她总角之岁,入了教坊,便知了这一世总会谄谀他人,得人心欢。心中喜恶,难言于表。所有的哀乐,都在筵中曲中笑中哭中带了过去。自己是谁?自己又在何处?本想忘掉,却在曲尽之后,那一声笑,那一声喝中惊醒,自己身在它处,自己身为笑颜。
新来的幼雏,已换新烛,旧烛已去,而泪却凝在盘中。药娘向外看去,那是灯明人喧的夜,向上看去,那是风悠云静的月。她自是一歎,为何一歎?药娘不知,若是叹自身,那早该叹在十多年前,叹在离家之前,叹在跪离父母之前。若是为他人而叹,那他人又在何处?或许真的只是一叹,不为他人不为己,只是想叹罢了。药娘站起来,拖著一身的红翠,她坐了一路的轿,听了一路的闹。
太师府,相传太祖时便已建成,府内雕栋皆庄重朴实,结构方圆,居中以养浩然之气。但药娘却从未如此觉得,一府皆以红灯为引,入之便迷朦不堪,引人自醉。一过辰时,则府中词曲不断,女子甜柔尽塞入耳。药娘时时想,这太师府与她所居的聚花楼又有什么区别,皆灯红酒绿之徒,纸醉金迷之辈聚集之地。难道这世,这道皆是温柔之乡?人皆谑笑。
一进酒筵之中,太师便以声责,何以晚至?药娘行礼答道,妆成方敢见大人。却是一笑,众人皆馋。太师亦不追责,手指它处,说,赵王爷新进京师,且以陪之。药娘以身趋之,为其侑酒。
药娘知他,她是平西王爷家的嫡子,她亦知晓,他已在一月前来京。药娘细细看这个男子,一双剑眉下是沉重如墨的眼,一张阔脸留著难泻的气。酒筵之间,独饮不谢。药娘心中却是一笑,应是像他父亲一般,不容朝中污垢,难以与之为伍。药娘为他一杯杯的斟,而他亦一杯杯的饮。知道曲终筵散时,他仍然低头饮之不缀,他把酒杯伸来再满之时,药娘以手合之,说,王爷,你醉了。这时他才抬头望向药娘,四目相对,她笑他醉。
药娘回程时,心中窃笑,无怪乎阿姊会恋其父一生。
聚花楼的阁楼,烛火明灭,她不停地把玩著腕上的玉镯,镯子上的雕文早已温滑十分,人触皆润。她有时迴响,假若有一日这镯上的凤被自己揩掉,恐怕那是亦是自己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