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酒集-离散
我曾向三姐询问过母亲去世时的情景。
三姐说,你,或许是不该活下来的,你是被母亲硬生生从肚中挖出来的。那日,夜很重,压在背上。气亦沉,闷在胸里。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夏夜,母亲把我叫到面前,那时父亲已去世三月,母亲业已病的十分严重,整日昏沉,那日却有些精神。母亲依旧披著白衣,一脸憔悴,勉强地笑。我询问母亲何事。母亲只是笑,没有回答,反而让我把父亲的遗物拿给她。
那是一柄匕首,冰凉如水。
母亲说,你父亲回时,除了衣物外,只身佩此物。我似乎一直不懂你的父亲。我的父亲是吏部的尚书,而我一直都处在深闺,不能踏出门外。那日,你父亲走入内院,与我同瞧一株牡丹,那是第一个除了父亲以外走入内院的男子。你父亲说,今年的花开的极早,想是烦腻已久。稍顿,他朝向,问我,不知姑娘怎想?而我早已双颊绯红,以扇遮掩,并未回答。心中却应道,应如公子所言。我与你父亲同坐一处,却未再有言语,直到夜黑你父亲告辞而去。
这便是我与你父亲第一次见面。不久,我便嫁入孔家。那时孔家的显赫非今日可比。一家四子,三人在朝,位居高位,所过之处,人皆趋之。我想我父亲亦是对这门亲事极其满意的。我虽知父亲想借我谋权,但我依然十分欣慰。毕竟,他为我所选的是你的父亲。
与你父亲同帷幄十年,原以为十分瞭解,直到如今才知,你父亲对我而言亦如当年,那个曽突然闯进我院中的男子,让我不知所措,不明所以。或许亦是我太愚钝了,没有看出你父亲被贬官时的担忧与去任前的苦恼,总觉得此次你父亲应会如曾经一般轻易度过这些难关。我原是要与你父亲一同赴任,但他却以我有身孕为由,让我回到祖宅,等他在那边安顿下来,孩子出生后,再来把我接去。
你父亲离去时,像往常一样把握著我的双手,然后轻轻抚颊,只是看著我,并不再言语。有时你爱一个人其实也并不为它,或许便如我喜爱你父亲抚摸我脸颊的感受。我看著你父亲渐渐地远,直到变成黑点,然后被风一吹,便消失不见。
直到回到孔宅养胎的第四个月,才收到你父亲的死讯。未没想到我是如此脆弱,竟承受不住,病至如此。
母亲把持著匕首注视良久后,说道,我刚刚在梦中听见你父亲像往常一样吹笛于我,我知,我亦死期当即,我恐怕无法等到这孩子出生。
柔儿,你三岁马跃于前而不惊时,你父亲曾说,你性格自是极硬,应是随他。我望这肚中的孩子亦是随他,莫像我这般柔弱。
九个月的胎,足以让肚凸起圆滑。我每次看到你睡时的蜷起的姿态总让我想起母亲凸起的肚皮,那时你或许亦是这种蜷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