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酒集-困守(3)
他们互相对着笑。
他来守城时,他们不能相伴,她亦有其他要事去办,而他亦不愿她来涉险。她剪下了她如墨的发,束起断发递给他。她素知他是一个心中清冷的人,她希望这束发能多少给予他些慰藉。毕竟此次一别不知生死。
雪愈大了起来,风亦转向西北。看来道士姜尚的星象依然精淮。
释言从城外翻进,正落在天生面前,高兴地叫着,易大哥,我回来了。邢、名、磁、赵、相各州及附近义军同意今晚三更佯攻金军。
天生,终于从胸中舒了一口气。
释言半年前找到他,那时他已前来守城。
他于是知,少林已乱,方丈智清已被困在思过崖面壁多时,而释言亦被逼出少林,无处可去。
金军南下,江山皆倾。他知江湖必乱,但却没有想到乱的如此之快。少林先乱,其他门派估计早已暗自涌动。若此次得以生还,江湖可能已不是以往的江湖了。但如今,已无心思去想这些。
他突然觉得好困,他向释言招手说,你来扶我回屋,我想去睡一下。
他终究是睡了过去,于是梦便接踵而至。
他梦见宗老爷子临死前的模样。夜是那样的黑,屋是那样的小。所有的人都挤了进来,宗老爷子的身体早已蜷了起来,如同一只蚕,他吐着声,一遍遍地交代后事,直到他的言语变得浑浊了起来,带着呜咽的咳嗽一起绞在屋中。所有的人都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看着他一点点地死去,所有人的脸都迷蒙了起来,看不见他们是笑是哭,只有烛光映在宗老爷子被床帏掩着的脸。人们不知道宗老爷子什么时候死去的,仿佛一开始他便已死去。
他梦到宗老爷子从棺椁中跳出,抓着每个人的脸大呼过河,过河,过河,力气大到仿佛把人拽飞,声音大到足以把人震聋。
他梦到岳统制在离京时的背影。他听到自己答应岳统制守城时的诺言。
他梦到小时自己与师傅一起走过扬州城,他与师傅走散,在那里哭。
他梦到她在自己耳边的歌。
一声声,一声声。
他还想去梦,但梦却醒了。
释言站在他床边说,已到二更。
他问有谁愿意走。
释言回道,百姓皆不愿走。他们说,金军第一次围城时他们没有走,破城时他们没有走,宗老爷子在时他们没有走,现在宗老爷子走了,他们更不能走。只愿能把城中还没饿死的孩子带走,让他们还能吃一口饭。
火幽幽地燃。释言拿著花名册一遍遍地叫出名册上的姓名。声音与屋外的雪啸声混在一起让人听不甚清楚。大部份的名字都沉到夜裡没有任何迴响,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直到听到有人回应,声音才又高了回来。所有还活著的人都在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