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鸥外:舞姬(9)
一夜之间,我便把文件译完。此后,到皇家饭店去的次数多起来。起初,大臣只同我谈公事,后来便提到国内发生的一些事情,听听我的见解,偶尔也讲些旅途上人家闹的笑话,说罢哈哈大笑。
大约过了一个月,有一天,大臣突然问我:“我明天要去俄国,你能随我去一趟吗?”因为相泽公务繁忙,已经几天没有见到他。这一问,我不免感到意外,随即答道:“敢不从命?”说来惭愧,我这回答,并非出于当机立断。凡是我所信任的人猝然间问我什么事时,我往往不假思索就应承下来,而不去推究该如何回答才算得体。一经允诺,即便发现有为难之处,也只好勉为其难,硬着头皮去履行自己的诺言。
当天我领了旅费和译稿费回家。把译稿费交给爱丽丝,这笔钱足够她们维持到我从俄国回来。爱丽丝告诉我,经过医生检查,她确是怀了孕。因为有贫血,需要休养几个月。可是剧院老板说,她请假太久,已经被开除,其实,她才请了一个月假。对她这样苛刻,自有别的原因。我去旅行的事,爱丽丝并无烦恼的表示,因为她对我的情意是深信不疑的。
这次乘火车出门,路途不算远,所以无须太多准备。只借了一套合身的黑礼服,新买一本哥达版的俄国宫廷贵族名录和两三本字典,届时收进一只小皮箱里就行了。近来接二连三的事很多,我走之后,爱丽丝留在家里会更加烦闷,尤其怕她到车站送行时会哭哭啼啼,所以第二天清早便打发她母亲陪她上朋友家去。我收拾好行装,锁上门,把钥匙存在鞋铺老板那里便动身走了。
关于这次俄国之行,该说些什么呢?我作为翻译,居然青云直上。随同大臣一行在彼得堡逗留期间,环绕我的,是冰雪世界中的王宫效仿巴黎的绝顶豪华而呈现的富丽堂皇;是蜡烛成阵,在烛光灯影里闪闪发光的勋章和肩饰;是在精工雕刻的壁炉里燃着熊熊火焰,宫女们忘记屋外寒冷的轻摇扇羽。一行人中,数我法语说得最流利,所以在宾主之间,周旋办事的也大抵是我。
在这期间,我并没有忘掉爱丽丝。不,她天天寄信来,我怎能忘记她呢?我动身那天,她怕独对孤灯,寂寞难挨,所以在朋友那里直谈到夜深人倦,回到家里,倒头便睡了。第二天清早醒来,只剩下孤零零一个人,还疑是身在梦中。起床后那份孤凄的意绪,即便在生活艰难、饔飧不继的日子里也是不曾有过的。这是爱丽丝第一封信的大致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