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鸥外:舞姬(10)
来信说你深得大臣器重,既然如此,我的路费总有办法可想吧。我现在只是心心念念盼着你回到柏林的那一天。
啊!看了这封信,我对自己的处境,才若有所悟。我的心竟这样迟钝麻木,真是羞煞人!无论对自己的进退,抑或是别人不相干的事,我一向自负很有决断。可是这种决断,只产生于顺境之中,而不存在于逆境之时。我心中洞明事理的这块明镜,一旦照到自己同别人的关系,便一片模糊了。
大臣待我不薄。而我目光短浅,只看到自己应尽的职责,至于这一切同我的未来有何关系,天晓得,我可是想都没想过。这一切,现在既已明了,心情哪里还能平静呢?当初朋友推荐我的时候,要博得大臣信任,难如要得到房上的小鸟一样不可企及,现在似乎已稍有把握。日前相泽在言谈之中,也曾露出一点口风,回国之后彼此倘能继续如此相处云云。难道大臣曾经言及此意,只因碍于公事,哪怕是知交好友,相泽也不便向我明言么?如今细想起来,我曾经轻率地说过,要同爱丽丝斩断情丝,这话他大概早已报告给大臣了。
唉!初到德国之时,自以为认清了自己,誓不再做拨一拨动一动的机器人。然而,这岂不像一只缚住双脚的小鸟,放出笼子,暂时还能扑打双翅飞翔,便自诩为获得自由?脚下的绳索已经无法解脱,以前这绳索握在某部我的上司,如今,唉,说来可怜,又握在天方大臣手中。我同大臣一行回到柏林,正是新年元旦。在车站分手后,我驱车直奔家里。当地至今还有除夕彻夜不眠、元旦白天睡觉的习惯,所以街上万户寂然。天气劲寒,路旁的积雪化成棱角突兀的冰片,在灿烂的阳光下晶莹发光。马车拐进修道院街,停在家门口。这时听见有开窗的声音,我在车里却望不见。我让车夫提着皮箱,刚要上楼,劈面遇见爱丽丝跑下楼来。她大叫一声,一把搂住我的脖子。车夫看了一愣,大胡子动了动,不知咕哝了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