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鸥外:舞姬(6)
唉,有些细节就不必在这里说了。就在这时,我对爱丽丝的感情突然炽热起来,终于变得难舍难分。尽管有人不理解我,甚至责备我,不该在一生中的紧要关头做下这种事。然而,我同爱丽丝相见之初,对她的爱情就是很深的。现在,她十分同情我的不幸遭遇,又因惜别在即而不胜悲戚地低垂了头。几缕秀发拂在脸颊上,是那么妩媚动人,深深印在我这深受刺激、不大正常、悲愤欲绝的脑海里,使我在迷离恍惚之中走到了这一步,又能奈何!
公使约定的日子快到了,我的命运也即将决定。如果就此回国,不但学无所成,还背了一个坏名声,此生不复有出头之日。倘若留下,学费又毫无着落。
当时,能够帮助我的,唯有现在与我同行的相泽谦吉。他在东京,当上了天方大臣的秘书官。在政府官报上,他看到我被撤职的消息,便向某报社总编提议,任用我为该社驻柏林通信记者,负责政治和文艺方面的报道。
报社的报酬虽然微不足道,可是我想,只要搬个家,换个便宜的餐馆,最低生活总可以维持。这时,诚心诚意来帮助我的便是爱丽丝。她极力劝说母亲,让我寄居在她们家里。爱丽丝和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把微乎其微的收入合在一起,在穷困潦倒之中也度过了些愉快的时日。
每天早晨喝过咖啡,爱丽丝便去排练场,如果不排练就留在家里,我则到国王街一家门面很窄、进深却很长的休息所,浏览所有的报纸,用铅笔抄下各种资料。在这间借天窗采光的屋子里,有些是没有固定职业的年轻人,也有靠出借小额贷款优游度日的老人,还有一些是从交易所出来偷闲片刻的生意人。我和他们坐在一起,在冰凉的石桌上挥笔疾书,连年轻侍女送来的咖啡放冷了都顾不上喝。墙上并排挂了许多种报纸,全用木头报夹夹了起来。我一再过去换报纸,人家不知要怎样猜度呢!一点钟左右,爱丽丝从剧院排练回来,顺路到这里来找我一同回去。对这个体态轻盈、能作掌上舞的少女,必定会有人看了之后感到惊讶。
我的学业是荒废了。靠屋顶下一盏昏暗的灯光,爱丽丝从剧院回来后坐在椅子上做针线活,我在她旁边的桌子上写新闻稿。这和从前拼凑枯燥乏味的法律条文截然不同,现在是综合报道风云变幻的政界动向,以及有关文学美术界的新思潮等。我与其说是学皮约尔涅①,毋宁说是尽可能用海涅的构思方法,写出各种文章来。其中,德皇威廉一世和腓力特烈三世相继崩殂,新皇继位,俾斯麦侯爵的进退如何等问题,报道尤为详尽。所以,这一向忙碌不堪,根本无暇翻阅自己有限的藏书,更不要说温习功课了。大学学籍虽然还保留着,但因缴不出学费,所以尽管只选修一门功课,也难得去听上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