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鸥外:舞姬(4)
她必定遇到什么意外的不幸,才会无所顾忌地站在这里啼哭。一缕爱怜之情,压倒了我的羞怯心。我不觉走上前去问道:
“你为什么哭啊?我是个外国人,没什么负担,或许能帮你点什么忙。”我简直为自己的大胆惊呆了。
她惊讶地凝望着我的黄种人面孔,大概是我的真情已经形之于色了。
“看来你是个好人,不像他那么坏,也不像我母亲……”
她刚止住的泪水,又顺着那惹人怜爱的面颊流了下来。
“请你救救我吧!免得我沦落到不堪的地步。母亲因为我不肯依她而打我。父亲刚刚过世,明天要下葬了,可是家里连一分钱也没有。”
说完便又哽咽啜泣。我的眼睛只是注视着这少女低头啜泣不住颤动的颈项。
“我送你回家吧。你先冷静下来。这儿人来人往,别人会听见你哭的。”
她刚才说话时,不知不觉将头靠到我的肩上,这时,忽然抬起头来,仿佛才看见我,羞涩地躲开了我。
她大概怕人看见,走得很快。我跟在她后面,走进教堂斜对面的大门。登上一座残破的石梯,到四楼有一扇小门,要弯了腰方能进得去。门上的拉手是用锈铁丝绞成的,少女用力拉了一下,里面有个老太婆嗄声问道:“谁呀?”还没等少女说完“爱丽丝回来了”这句话,门就呯一下打开了。那老太婆头发已经半白,长相不算凶恶,额上刻下了贫苦辛酸的印记,身上穿一件旧绒衣,脚上是双脏拖鞋。爱丽丝向我点了点头,径自走进屋里。老太婆好像迫不及待似的使劲关上了门。
我茫然站在门外,无意中借着煤油灯光往门上看了一眼。上面用漆写着“艾伦斯特·魏盖尔特”,下面是“裁缝”二字。这大概就是少女亡父的名字了。我听见屋内似有争吵之声,过了一会儿又沉静下来,门又打开了。那个老太婆走了出来,为方才的失礼,向我再三道歉,并把我让进屋里。一进门就是厨房,右面有一扇低矮的窗户,上面挂着洗得雪白的麻布窗帘;左边是一个简陋的砖砌炉灶;正面一间房,门半开着,屋里摆着一张蒙着白布的床。床上躺的想必是那个死者了。老太婆打开炉灶旁边的一扇门,把我让了进去。这是间朝街的阁楼,没有天花板。梁木从屋顶斜着伸向窗子,棚顶糊着纸。在矮得抬不起头的地方放了一张床。屋子中央有张桌子,桌面铺着好看的台布,摆了一两本书和相册,瓷瓶里插着一束名贵的鲜花,和这间屋子不大相称。少女娇羞地站在桌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