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万物皆有定时(2)

我弟弟肯尼思当时只有两岁半，早记不得上一个圣诞是何模样了。但是，万圣节还会或隐或显地占据着他的记忆，比如万圣节的夜晚，是不用像往常一样早早上床睡觉的，比如在神奇的夜晚静静飘落的雪花。“圣诞节你打算扮成谁啊？”“我要扮成一个雪人。”听到肯尼思的自问自答，大家都笑了。我们告诉他，圣诞节不用特别装扮，如果他乖，圣诞老人会找到他的。我们各自忙着派给自己的事情，等待圣诞节的来临。
对于到底有没有圣诞老人，我已经有些动摇了。我想说服自己，圣诞老人是真的。那个年纪的我，其实已经不再真的相信有圣诞老人了，但是，我仍然在努力说服自己，圣诞老人是有可能的，就像在黑暗的海中，一个落水的人冲着路过的船只拼命挥动着胳膊。没有了圣诞老人，就像是没有了路过的船只一样，我们脆弱的生命只会更加绝望。
母亲对我的想法相当宽容，或许是她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有一次，我听到母亲跟邻居提起了姐姐安妮，母亲说：“我看安妮会永远相信下去的，我得跟她说清楚。”不知怎么的，正在无知中寻找庇护与依靠的我，真希望从没有听到过母亲说出这样的话，尽管我也知道，无知是无法给自己带来依靠的。
当然，肯尼思是以孩童的热情笃信着圣诞老人的，同样笃信的还有我的一对双胞胎弟弟，六岁大的布鲁斯和巴里。比我大的，是十三岁的安妮和十五岁的玛丽，她们正飞速地告别童年。母亲跟我们说，她十七岁时已经结婚了，那时的她比现在的玛丽不过大两岁，这一点，想起来也奇怪，童年对有些人来说真是短暂。晚上，做完家务，收好餐具，我们开始做作业，我会时不时地想想这些事。我看看母亲，她总是在缝缝补补，看看父亲，他会坐在火炉边，手帕按在嘴上，压低了声音咳嗽。父亲的身体不怎么好，已经两年多了，即便最缓慢地移动，也会让他喘不上气来。父亲最同情我心中持续的希望。父亲说过，我们应该尽力延续生命中的美好。我从眼角望去，生命中的美好在父亲身上已经所剩无多了。父亲只有四十二岁，但在我们眼中，他已经老了。

无论我们的年龄会带来怎样的困惑，圣诞节却是一段绚丽多彩的时光。时间到了十二月中旬，天气愈发寒冷，期待也愈发急切了。海面舒缓下来，沿着海岸看去，凹陷的海湾里，海水变成了冰冷的泥水。我们家旁的小溪，几乎完全冻结了，只在中间留下一条细细的水道，令水流激荡而过。牵牛到河边去饮水，要用斧子在小溪边劈开洞，避免让牛冒险走到冰面上去。
羊只在斜搭的棚子里进进出出，不停地跺脚，你推我搡，挤成一团，依靠羊毛的温度抵御寒冷。蹲坐在架子上的母鸡，缩进蓬松的羽毛中，不愿下地去啄食所剩无几的谷粒。家里的猪虽然距离被宰的时日无多，却还要一边愤愤不平地哼哼，一边在冰凉的空气里用鼻子把木头食槽拱得高高跷起来。家里精壮的小马，会用前蹄扒上马厩围栏，用力啃起马槽四周的木头边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