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看金阁之死(7)

美的毁灭之处亦是另一种美的新生，那夜间静湖上的火亦是美质性的暴戾的转变，的确亦是某种涅槃，而不过那新生的火鸟亦在瞬间化为星星点点的余烬，仅余这种悲恸的毁灭之美留在空气中，褴褛飞旋而上。原本，将为敌的金阁烧毁是生命与生命的虚妄共同的破灭，而或许恰是在这冲天炬火的摇曳中，为烈火包围的金阁显出的黯然边缘唤起了书中之我的生意，使我再意识到此种美与纯粹自我美平等的惊异，于是弃去血祭这美的转变所用的短刀，再去鼓起心气迎接金阁阴影之外的自我。

然而叛逆了美的定义之后所树立起的美何总不是新的美的形式呢？说白了，三岛向我们宣叙的这种哀恸的唯美主义又何尝没有成为我们所尽力摹仿而又尽力追放的美的范式呢？对陈腔滥调的反叛最终亦将沦为后来的陈腔滥调，那夜使书中之我获得继续生的勇力的美的感召，仅仅在于它展露之时如尤里卡一般的惊艳。而日月忽其不淹，当那夜幕中燃烧的金阁的身姿亦化作记忆中，父辈的言语中，空气中无处不在的陈辞滥调时，再回想只觉嗟叹与可悲。然在金阁烧毁后，或许在这新生的唯美主义的对立面中的人，亦想要推翻书中之我所建立的某种美的威压，然后将另一件自在的美的代表的付之一炬。建立某种美的可能总可悲地最后侵入其它的自在的美，并将其打作所谓的病态，一个幽灵，一个虚妄的幽灵，徘徊在追寻美的道路上空。
金阁之死的后日谈必然是厌世者与绝世者的言说，因为在南泉斩杀猫时斩杀的亦是众僧沉溺于生的有我，而书中之我在与金阁的同归于尽中退缩了，那绮丽而壮烈的美再一次生发出了书中之我内心自为是自然的体认，从而使“我”再回到荒芜的生中去。燃烧中的金阁是最为金碧辉煌的金阁，而那正是阻止了我去斩杀自我的美的所在，金阁在毁灭之际诞出了惊人的，亘古难见的形体的美，最终仍使书中之我禁锢在生的牢狱中。虽化为尘湮灭在实存中，但最终仍是金阁战胜了书中之我，这似乎可悲地不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