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独航(4)

我只得点头称是，送其出门。第二天起，我开始联系其他投资人，然而对方甫一听闻我被亚述联盟所拒，便开始冷嘲热讽。“年轻的匠人，”他们复诵着亚述联盟的评价，认为“艺术家”的名号于我而言为时尚早，“应当沉心静气，否则远离美。”
哎！我能怎么办呢？一句批评接着一句，甚至连酒馆的同行也加入了挑剔大军，以至于我真的开始觉得《昼分》一文不值。我仍觉得画上的吉尔伯特笔法很漂亮，但倘若全世界都视之为糟粕，那出问题的大概是我的眼睛。必定是战争的热病感染了我，让我失去了理解美的能力。
痛苦？我当然非常痛苦。缪斯不肯吻我……哪怕我付出失眠的眼泪、思考的汗水、交谈的唾液和手腕的血液。但我绝不陷于自艾中去。我在画幅中，总是投入了太多酒馆的忧虑、果酒的腐烂、政党的演讲，它们和微渺的期待拼凑成黎明前天空的黯色。我如此热爱这沉静的色彩，但观众却总是只看到一片喧嚣。我该怎么办呢？也许我是个庸才。没错！正因如此，我没法把自己所见的景象描绘给世人。但是，哪怕他们能看见其中四分之一、不，八分之一的情感，我就心满意足了。我没有梵·高的天才，但我连他八分之一的感染力都没有吗？如果我有的话，又能否找到八分之一个知己，他能看到我想要分享的朝色呢？

不论如何，从这些纷杂的想法里，我多少能找到几分慰藉。我逐渐意识到，也许《昼分》的失败是因为我竟妄自用战争中他人的苦难来表达自身。我要找到不是少女脸庞和青色天空，而是不借助外物的无声的革命。一个月后，在清林公园散步的早晨，如同玻璃碎裂一般，如同石子砸破平静的湖面一般，如同雪融化为水一般，我意识到我该创作了。
我画了《林》。时至今日，那都是我最满意的创作。没有什么燃烧的酒馆和昏黄的小屋了，我将所有的纷扰萃取为树木的颜色。我联络了投资人，自满于画面的易懂和震撼。相信我吧，如果那时候，随便哪个投资人说，他们爱这幅画，但是拒绝为它付钱，只想把它摆到画展里让人看（多么梦幻的奢望啊！）；或者说虽然我仍然是个庸才，但是他们不介意在展厅的厕所门上为我的热情留个位置（如果他们肯施舍给我！）；我都会兴高采烈地同意。八分之一个知己在朝我招手，为此我不介意自己的卡上只剩下三十五通币。
……我等来的是什么呢？
是亚述联盟。熟悉的胡须、薄唇和抬头纹。他说：线条和色彩都平庸而无趣地无误。现在的展厅需要更加深刻的话题，比如说，战争。这里并没有浅薄的风景画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