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吾爱(7)

他深蓝的眼睛缓缓闭上，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天啊，每次想起她当时画的线条，我都会感到纯粹的悲伤，为什么那简单的几笔，既像是我垂下的手臂，像是即将枯死的落叶？为什么能这样？那时候的我已经检查出疾病，我走遍了每一家医院，祈祷有一位名医能给我一个治疗方案，可是每一个，每一个医生都告诉我，这是不治之症。我将在三十岁那年之前死去。在她那几笔里，我仿佛看到了我人生的尽头。”
“于是，我哭了，她紧张地抱住了我，甚至跟我一起哭了起来，她其实知道自己的笔触会让我痛苦，可是她并不知道这种痛苦会伤我这么深。而我，一个孤独的我，从未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展现过如此的脆弱，更别提是刚刚激烈争吵过的人。我极度的后悔，为什么自己要看她画的那几笔。然而等我平静后，我却忍不住和她一起沿着河堤走了起来。这一次，我们再次聊起了艺术，艺术是唤起人情感的事物，这是我们第一次达成了共识，于是在这个基础上，我们聊了大众艺术，聊了她的绘画技巧，聊了她死去的那只宠物，聊到了她的生活与疾病…”
他絮絮叨叨地跟我说了许多，从小到大，更多是关于缪斯的，慢慢地，我开始渐渐听得入神了，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这种好奇是对于蒙德里安的故事，还是对于女士本人，只是这种带着离奇色彩的故事，实在让人忍不住聆听。作为一个心理医生，我职业本能般地抓住了关键词，忍不住问起：“她有怎样的疾病？”

“事实上，她有一种先天性的情感过敏，甚至比我更容易感受到痛苦，她至今不敢单独去机场，必须由我陪同，因为过分嘈杂的人声会让她止不住地想要尖叫。也正因为如此敏感，她能敏锐地捕捉到了我肢体上的收敛，这样精准地抓住我的痛楚。就像一种密码与一种解码，这些线条仿佛触发了人脑内的某种机制，让人不由自主地进入某种状态。”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虽然心中依然有某种莫名的嫉妒，我不得不承认，蒙德里安的假设充满想象力，甚至近乎要说服我了。我头脑里的专业知识也支撑这种假设，人脑内本身就存在一种共情神经元，能够让人理解乃至对另一个人感同身受，就像我看那些现代电影带来的感动，实质上就是自身共情神经元对电影主角的一种投射。
但这终究只是蒙德里安的一种假设。于是我继续质问他：“可这种共情神经元只能支持基本的共情反应，你所说的那一切只不过是假设。”
他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在此之后，我和她交往了，就如同梦幻一般，我和她有一种心灵的契合，她的绘画只有我一个人能够读懂，并且深深地感触。可正因为她如此敏感，不得不摄入过度的抗抑郁药物，可即便如此，她依旧无比痛苦。她如此希望成为受人认同的画家，以至于意识到自己难以实现这点后，会忍不住用刀子想了结自己。似乎除了我以外，世界上没有其他人理解她了。每次我阻止他离开人世，都会使我无比伤心，如果我走了，她是否能够坚强地活下去？我无数次问过这个问题，她每次都拒绝回答，这使我更加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