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沈复《浮生六记》并序校注本(后三记)(37)
不一时,北风又至,浪飞过船。梦中闻舟人哗曰:“到官塘矣!”惊起。从客皆一夜不眠,语余曰:“险至此,汝尚能睡耶?”余问其状,曰:“每侧则篷皆卧水;一浪盖船,则船身入水,惟闻瀑布声,垂流不息。其不覆者,幸耶!”余笑应之曰:“设覆,君等能免乎?余入黑甜乡,未曾目击其险,岂非幸乎?”盥后,登战台视之,前后十馀灶,皆没,船面无一物,爨火断矣。舟人指曰:“前即定海,可无虑矣。”申刻乃得泊。船户登岸购米薪,乃得食。
是夜修家书,以慰芸之悬系,而归心益切。犹忆昔年,芸尝谓余:“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此番航海,虽奇而险,濒危幸免,始有味乎芸之言也。
卷六 养生记道 自芸娘之逝,戚戚无欢。春朝秋夕,登山临水,极目伤心,非悲则恨。读《坎坷记愁》,而余所遭之拂逆可知也。
静念解脱之法,行将辞家远出,求赤松子于世外。嗣以淡安、揖山两昆季之劝,遂乃栖身苦庵,惟以《南华经》自遣,乃知蒙庄鼓盆而歌[81],岂真忘情哉?无可奈何,而翻作达耳。余读其书,渐有所悟。读《养生主》[82]而悟达观之士,无时而不安,无顺而不处,冥然与造化为一。将何得而何失,孰死而孰生耶?故任其所受,而哀乐无所措其间矣。又读《逍遥游》,而悟养生之要,惟在闲放不拘,怡适自得而已。始悔前此之一段痴情,得勿作茧自缚矣乎!此《养生记道》之所以为作也。亦或采前贤之说以自广,扫除种种烦恼,惟以有益身心为主,即蒙庄之旨也。庶几可以全生,可以尽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