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ero·小舟从此逝(8)

如果说屹毕罗巴耶夫的锋利有着某种金的特质，那少年的敏感则有着某种木的特质。少年的小世界全在开篇这一组文化符码里——
/当太阳变成眼窝，露珠变成雪国，少年沉沦的心底生不出最后一分希冀，泉井干涸到再流不出一滴泪。/
少年的小世界，一面是崩塌的凉冷，一面是生长的温热，在崩塌的凉冷里，四时更替，生老病死，露珠的滋润转瞬即逝，“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雪与冰是致命的，它会使少年暂时看不到露珠，看不到水。所谓雪下在代达罗斯桥即是如此。而少女露霏拥有着某种水的特质，看不见少女，就是被蒙蔽了道心。在生长的温热里，相生相克，相幻相化，从最初代达罗斯桥的两扇命运之门，到少女的消失，少年无可辩驳地进入自渎，在女人的花琼下死去吸食250元一斤的灵魂，这就是眼窝之泪，也是少年的沉沦之沼，而扶桑的太阳火精，具有某种火的特质，那种尽兴的汗流浃背，又给了少年以生的希望。依靠火来消融冰重新获得水，依靠社会理想重新让灵魂找回自己的道心，这便是少年小世界的辩证法。
少年与屹毕罗巴耶夫是两类人。少年天真烂漫，无所顾忌，但因为有一个受创的童年，总是犹犹豫豫，知止可止。/有着将某种诗意实现的天性，但是总游游拐拐，撇捺纵横，就是不肯精琢一字。/他是在美中鳏居了四年的蝶恋花，也是与女孩儿亲昵久居后花园的趋彩蝴。他并不属于传统意义上的精英，没有强大意志，没有韧劲，虎头蛇尾，声名狼藉倒也怡然自得。他学习的技艺都在本国文化传统之外，他是被主流排斥在外的他者与异乡客，是未来之窗紧紧关闭的潦倒者。如果说屹毕罗巴耶夫是自负，少女是自如，扶桑是自强，古震川是自制，那么少年则是自渎。这并非源自意志，也非源自道心，更非源自手足，源自肉欲，只是源自灵魂深处的自卑与羞耻。当屹毕罗巴耶夫已经在新人类的知思中找到了男人的位置，少年也就必须在，又不得不在少女们中间，他的道途是灵魂伴侣，在少女未至的“只见她们而不见她”时，像普鲁斯特《追忆逝水年华》描绘的那样，久而久之露出一张“秀气而欠扁的脸”。

这样的少年，是怎样与屹毕罗巴耶夫成为朋友的呢？请允许我运用本文的另一个修辞学发现“勾连”，所谓勾连，就是像做数学题一样，不断通过上文给定及推定的已知条件逼出下文未知的那一面。
两者间的同盟结缘于第三者。因为古震川，屹毕罗巴耶夫与少年这两头互相戕战的雄狮，从两条完全相反的射线变成了一个三角形。古震川的出场方式极其特别，这是一种携带着父权命令方式的突兀的闯入，在仪态上还原了上古的、咄咄逼人的、雄性动物难以抹煞的攻击性形象以及十分精明老道的利益算计。
/少年和屹毕罗巴耶夫诡异地确立了友伴关系，是在屹毕罗巴耶夫做完自我介绍被古震川造访的那一天。那时的古震川像刚从地狱里挣出的恶鬼，居高临下地盯着少年，指着少年已经写好的卷本。/这里居高临下不再是前文所述的思想上与精神上，而是视觉上，实实在在的物质压迫。“造访”这个词，对少年与屹毕罗巴耶夫而言，意味着这是一场意外的变故，意味着这是两种不同文明层次的交流，如《强风吹拂》里灰二对王子的制裁那样，古震川亦是对少年谓之于文明的挑衅与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