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与故师》(7)

那天天色渐晚，镇上人看着没了热闹，大多都散了，还有几个稀稀拉拉的人，想看看到底结果如何，他老婆先爬起来，用撕碎的衣服掩盖了身体，看他时的眼光没有一点生气，她慢慢向屋后的水井走去，扑通一声，是水花溅落的声音。他神情呆滞，看了一眼还留着看热闹的人便转过头去，开始坐在地上自言自语，声音发着颤：“天地也！你怎的就不开眼？泱泱皇天！孔孟先圣！你们便看看又如何？”
苍天是不会睁眼的，申诉也没有用，所以他便不去申诉，好像生生咽了下去。
只是从此将那些书烧了，那火幽幽的，好像燃尽了他一生的心血。
他从此便不太正常，有人听闻，他夜里在江边哭嚎，像是鬼叫，镇里的人怕他疯了，都躲着他，不敢和他说话。
我听闻这些的时候，是出离愤怒的，但是又有了一种被世事打了一拳的无力感，那白皮肤蓝眼睛的，都是披了人皮的恶鬼，任何和钱和女人挂钩的事，都能让那层人皮脱落了，可是在大清国，他们就是天。
我在镇中到处寻着他，最终在江边寻着了他，他对着江水，远远地唱着：“悲哉国亡也!那俄霸疆北，日踞台湾，法占广州,英窥江南，德国取了胶东湾，北京难抵魍魉手甚宽!国亡也!国亡也!”

我走到他面前，低下头，乖乖地叫了一声：“先生。”
他歇了声，抬眼看了我一眼，眼中有了些神采，只是随即又黯淡了起来，扭过头去，继续唱着他的哀曲。
我不再言语，沉默的站在他旁边陪着他，过了许久之后，我将带来的东西放到他的面前，跪下给他磕了一个头，就离开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后来他的茅屋便遭了火，人们去救火的时候也没有找到他，一打听，他已经卖了他的地契，换了银钱。他从此便消失了，大家都说他死了，可是我知道他并没有死，因为有一天，我打开门，看见一个锦盒静静的躺在我家门口，四角有烧过的痕迹，一打开，是一只上好的毛笔，崭新崭新的。
他没死，可是他到哪里去了呢？他没疯，可是他又为什么装疯呢？
那年过年的时候，我跟着父亲到街上的当铺拿货物，街上人流涌动，父亲却突然停住了，我问父亲怎么了，父亲往前看了两眼，笑了笑：“看见那两人眼熟。”我往前看去，前方有两个洋兵在说笑，白皮肤蓝眼睛，特别扎眼，心下了然，回头看着父亲，父亲也在看着我。
父亲的货物只是一个小盒子，但是父亲却很紧张，揣在怀里，不让我看，终于回了家，父亲也是关闭门窗，双手颤抖的打开了盒子，定睛细看，竟是一把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