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与故师》(9)

我管不了了，我管不了了，我开始陷入反反复复的梦境之中，梦境中，我看见我的先生在茅屋中读书，四周的孩子见他读书，就对他扔石头，见他不理，就拍着手蹦蹦跳跳的唱：“孔夫子，孟夫子，浆糊糊了个死脑子。”先生怒不可遏，冲出屋来就对那顽童一阵追打，但他体弱，追也追不上，只能仰天长骂，骂得也只是之乎者也这种话，顽童的笑闹声更大了。我气不过，走过去，将那为首的孩子提起，那孩子梗着脖子对我拳打脚踢，但是我身材高大，那孩子怎么也打不到我，于是用乡里的粗话骂我，我浑不在意，只是将他提起放下，放下再提起，孩子挣不开我，如此几次，便害怕了起来，连声求饶......
这样的梦反反复复做了好几个，第二天醒来，我下意识往枕头下摸，那是我放枪的地方，可是，枕下空空如也，好像在嘲弄着我的记忆。
我病倒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病，但就是好不了，我杀了两个洋人，这是我第一次杀人，我总是做噩梦，梦到回到那一晚，枪声在我的耳边一直响着，好像被击穿的人是我。奇怪的是，父亲和母亲从来没有问过我那晚的事情，而我始终没有被抓走。
我后来才知道，在我拿着枪，毙掉了那两个洋人的夜晚，在远方，一个叫武昌，的地方，有一个叫黄兴的人对天连开了三枪，却意外打掉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帝国。

不过，这对我倒有一个好处，各个地方都闹起来了，一切都是乱哄哄的样子，他们将这称之为革命，没有人去管那几个洋人的死活，估计也无暇去管，我就这样逃脱了罪责。
不过我这样，算不算革命呢？
昨日还是大清国，今日便成了民国，好像昨日还民不聊生，今日便欣欣向荣，但是新时代，真的到来了吗？
我的身体好了起来，外面的事情一点点传了过来，多得很，杂得很，让人分辨不清真假。父亲却又和一个士绅起了争执，父亲这些年小心谨慎，一点点积攒着家业，唯独在多年前和那东洋人起过官司，这一次，却又到了法庭之上，起因是一块土地的归属权。父亲愁眉不展，我却毛遂自荐，在士绅与法官注视下，大谈民国的新法怎样怎样规定，让对方泄了气。在回去的路上，父亲很高兴，骂着那帮士绅，说他们之前是怎么怎么欺负他没文化，占着他的便宜，现在好了，他儿子有文化了。“以后，你就和我一起做生意吧。”父亲有些期待的看着我。
我沉默，父亲看着我沉默，他也沉默了。
“你想怎么办？”这是父亲第一次问我的想法。
对呀，我想干什么呢？我讨厌种地，也讨厌经商，但这是父亲对我的期望。我讨厌科举，讨厌做官，但这是我先生对我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