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13.文章 (对应视频字幕)(5)

到后来人太多了，上面的文件说是都要杀，杀人那一方面知道下面消息多些，似乎开始有点儿寒了心。城内里外后来商量下来，城内选择一番，该杀的杀，该放的放。但四乡捉来的差不多全是农民，而如此以来，总也没法全放。因而选择的手续，是委托了本地人都敬仰的一处天王庙，把捉来的人带到庙中天王前，然后掷竹签，正反开释，正正开释，只有反反杀头，这样一来每人都有三分之四的机会开释，因此应死的谁也没什么说的，就低下头走过去。
我有时跟他们去庙里看他们掷签，看到他们掷签时的各种样态，看到那些应死的人想念家中小孩的神情，颓废、埋怨的神情，真使我永远忘不了，也影响到我一生对于滥用权力的特别厌恶。
（注1）
我刚好知道“人生”时，我知道的原来就是这些事情。
之后的事就是，再年初，我们革命成功了，然后建立了地方新式小学，建立第二年，我便进入这里读书了。
因为我们那时刚建立新式学校，与其说是小学，不如说是只是一个较模糊概念的学校，只是名字是这么取的，实际和现在小学的意思完全是两个事物。

我从私塾转入这新式小学时，大概13岁，中间换过一次学校，两年多后毕业。
学校不背诵经书，不随便打人，同时也不必成天坐在桌边，每天不只可以在小院子中玩，互相扭打，先生见及，也不加以约束，七天照例又还有一天放假，因此我也不必再逃学了。学校既不严格，而以我一直的性子，我便照例每日和同学去玩，尤其后来换的学校，临近高山，校屋周围各处都是大树，学校环境使我们在校外所学的实在比校内课堂上多十倍。到这学校我仍然什么也不学得，生字也没认识多少，可是我倒学会了爬树。比爬树、采药、钓鱼、结伴去看人做瓷器、看各种各样的事。
若把一本好书同这种生活让我拣选一种，直到如今我还是和当时一样，觉得不必看这本弄虚作伪千篇一律用文字写成的小书，却应当去读那本色香俱备内容充实用人事写成的大书。
话说回来，这个时代里，在我生长那个地方，当兵不是个稀奇、或说是陌生的事，正相反，本地的光荣原本是从过去无数男子的勇敢流血博来的，谁都希望当兵，因为这是年轻人的一条出路，也正是年轻人唯一的出路。
城里有教练兵的学兵营、学兵学校，有同学在里面受过训练，回来我们这里，精神就比起别的同学来特别强悍，显明不同于一般同学。我们觉得奇怪，这同学就告诉我们一切，后来，他还问我愿不愿意去。他和我说，报名到里面后，每两个月可以有一次考试机会，考上了，就可以去当兵。我就先答应下来，然后试来问问我的母亲，看看母亲的意见，这将军的后人，是不是仍然得从步卒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