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13.文章 (对应视频字幕)(3)

话说后来他也没算辜负家里人的期待，年龄不大便当上了一不很大也不算小的军官。
我从此有了外面的自由，再家中人又疏忽了我的生活，没了家中的爱护而受牵制，反而似乎使我觉得方便了好些。跟别的孩子逃出学塾，尽我到日光下去认识这大千世界微妙的光，稀奇的色，以及万汇百物的动静。我这时上学的私塾可以说是在水边的。这些美丽的生活，亦大部分都同水不能分离。我开始认识美，学会思索，在这段时间里，水对我有极大的关系。
我本来也不是个全不知自重的孩子，甚至当时我觉得我比周围的一切其他孩子都还要懂事些。但自从学会了逃学，我把心思都用在了如何逃学且说谎逃避处罚上，似乎便成为毫不自重的人了。根据各种经验来制作各种谎话，在各种教训、管束下，我也不欢喜读书的性情，塾师方面、亲戚家庭方面，无不对我感到无望。我这时就只想呼吸一切新鲜的空气，我的心总得为一种新鲜声音，新鲜颜色，新鲜气味而跳。我得认识本人生活以外的生活。我的智慧应当从直接生活上吸收消化，却不是说只能从一本好书、一句好话上学来。我有对这个新奇的外面世界的一种向往。

想办法逃学，去看本地、路边的各种事，看庙前人做香、织绳织竹，路边附近，有人下棋，我看下棋、有人打拳，我看打拳、有人相骂，我也看着，我就看他们怎么来回骂，如何结果。针铺、伞铺、皮具铺…这便几乎是我一直到近十二三岁转入新式小学每天的日常，我就欢喜看那些东西，一面看一面明白了许多事情。每次直到看无可看听无可听时，我再便应当设计打量我怎么回家去的方法了。
与这里地方风气有关，这里周围的环境也多有一种野性。这地方的大人，用单刀、扁担在大街上决斗本不算回事。事情发生时，只不过那些有小孩子在街上玩的母亲会嘱咐小孩子稍稍站开点儿罢了。
本地军人互相砍杀虽不出奇，行刺暗算却不作兴。这类善于殴斗的人物，有军营中人，有乡帮会里的年轻人，有好打不平的闲汉，然后这些人在当地另成一帮。豁达大度，谦卑接物，为友报仇，爱义好施，且多非常孝顺。但这类人物为时代所陶冶，到后来就渐渐消灭了。以后虽有些青年军官还保存那点风格，风格中最重要的一点儿洒脱处，却为了军纪一类影响，大不如前辈了。
一个小孩子野一点儿的，照例也必须强悍一点儿，才能各处跑去。因为一出城外，随时都会有一样东西突然扑到你身边来，或是一只凶恶的狗，或是一个顽劣的人。无法抵抗这点袭击，就不容易各处自由放荡。一个野一点儿的孩子，即便身边不必时时刻刻带一把小刀，也总得带一削光的竹块，或是别的类似什么，好好地插到裤带上，遇机会到时，就取出来当作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