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骨(12)

母亲没有多说什么，在临走前一天晚上，她对父亲说，“我给你唱一折《武家坡》吧。”
随之母亲一人分饰两角，将一段西皮流水唱得稳落流畅，角色间切换自如。待到最后的念白
“离家十八年，
受苦受难王宝钏。
今日夫妻重相见，
只怕相逢在梦间。
…”
这几句词断断续续地从母亲的喉咙里哽咽出来，母亲的泪水呛了喉咙，不住地抖着身子咳嗽。
父亲走上前，把母亲揽在怀里，
“不会是像戏一样是十八年的，我们很快会相见的，一定！”
天刚蒙蒙亮时，父亲就上了路。临行前，父亲和母亲约定至少半月会寄给彼此一封书信。
“言儿，我们很会相见的，一定！”
母亲目送父亲离开了，就像第一次在街巷与父亲相遇时的那次，母亲自个儿站了好久，只是这次她一滴泪也没有掉。
（九）
天气入了寒冬，北平沦陷的消息早已铺天盖地地传遍全国，民众们都自发凝成一股绳，“中国不会亡”像一个个火种埋在每个中国人的心底，燃成风雨不侵的焰光。

那年冬天，娘冷得彻骨、蚀心，却在冷中更坚硬了。
我翻开她日记的一页，时间是 1937 年 12 月 15 日，在这几天前，好久没收到父亲来信的母亲等来了父亲在一次战役中牺牲的消息。
“近来几天的炮弹轰鸣一阵接一阵，伤员越来越多了，药物俞加紧缺起来。天气开始下雪了，这雪冷得像铁，我最近常常想起爹的那句话‘人活下去，戏唱下去。’，夜里实在是难以入睡了。我刚才又梦见徐磊拉住我的手，对我说着‘我们很快会见面的，一定！’是不是某个同名的人弄混淆了呢？或者他们搞错了，或许他还在某个地方活着呢，说不定他哪天就像薛平贵一样忽然出现在我面前了呢。可是我，我现在，说服不了自己了，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但我心里却还是止不住盼着。
想当初那穆桂英听闻杨宗保战死沙场，却笑着替宗保饮寿酒，这骨子里究竟是怎样一个铁女子呀。
可是，孩子还在，他一天天在我肚子里长大了，一点点的，我现在就感受到了他的动静，他正安稳地呼吸着熟睡呢，今天中午他又在我肚里跳了，应该不久之后，他就要来到这世上了。他会长什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