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君皆有病·二十（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1(10)

我不记得我是否有过独属于我的快乐的日子了。也许有过。但那时我太小了，什么都没记住。
我小的时候以为父亲的不满和母亲的责备就是人生中最大的痛苦了。可后来在皮鞭和烙铁的教诲下，我一次次去回忆父亲并不厚实的肩，将头搁在他肩上对着衍儿偷偷做鬼脸，嫉妒衍儿被母亲抱在怀里时我嘟起的嘴，和母亲冰冷纤细的手指最后触碰在我微微肿胀的脸颊上时留恋的温度。可我记起最多次的，始终是那个快活的春日，美好的阳光，水边微凉的风，薄薄的小石片轻巧地像长了翅膀似的向远处飞去。白色衣衫的小哥哥摸着我的头夸我说我真厉害，闪亮亮的大眼睛笑成一条缝。还有一锅，温温暖暖的小身子，沉甸甸地靠在我小小的手掌里，即使衍儿再怎么讨好它，它都只肯蜷缩在我身边，把湿漉漉的小鼻子埋在我的颈子里一动不动。我无数次在鞭子的呼啸声和烙铁灼烧皮肉的焦香中，跪得笔直，拿我心里藏着的这仅有的一点点记忆反复咀嚼着，去忽略肉体上的各种感觉，恭敬地对那张狰狞的赤红色鬼脸请求说阿行错了，请谷主再赐教。

“这才对。”那鬼面狞笑着，他的声音像藏在深深草丛里的毒蛇，嘶嘶地喷吐着无穷无尽的毒液：“你要知道，这里是鬼谷，不是山谷的谷，是蛊虫的蛊。只有强悍狠毒到吞噬一切的蛊王，才有资格活下来。十万阴幽之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鞭子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将我的脸上抽出纵横交错的血痕。“人都怕疼，你不怕，反而享受疼痛，那就是你活他们死！阿行，你打小入谷，自己能够活到今日，并且出落成这般人才实属不易，”他黏腻而阴毒的目光在我的脸上一次又一次满意地掠过：“本座是看好你，才肯调教你。”
他想把我变成鬼。我变了。可我心里，始终藏着最后一点属于人的快乐，像一道最后的阳光，在地狱里温暖着我。
周子舒，为了追上你这道光，我把最难熬的地狱走了个遍。为了活下来我成为了万鬼之主，可我仍在盼望着哪天能重返人间。为了这奢望，我付出了一切做代价，我把自己变成最凶最厉的鬼，吞噬掉曾经最害怕的恶魔。我剥了他的鬼皮，将一切鬼魅踩倒在尘埃里，以为在鬼谷里唯我独尊，就可以踩着诸鬼的头颅爬回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