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鲸鱼之夜(21)

“可能被在乎的人都是感觉不到的吧。”久美轻轻看了我一眼，继而向远处望去，目光停留在路边一个废弃的饮料瓶上。“没关系，晚些时候就会明白的。”
“是吗？”
“是啊。”
“得多久呢？得多久才会明白呢？”
“大概，”她将目光收回，静静地望着我，“等到你不再疑惑的时候吧。”
不再疑惑？什么时候才会不再疑惑呢？我摇摇头表示不理解。
久美“扑哧“一声笑了：”看你这蠢蠢的样子，真不敢相信你有一天会变成一个父亲。“
“怎么总是在说父亲的事？“
“刚刚好想到了而已。秋山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呢？”
“一个教师，教语文的。”我淡淡回答。
“好厉害，那一定学识渊博，怪不得秋山你也很有书卷气。”
“还好。你呢？叔叔是个怎样的人？”
久美的目光缓缓地转向那个饮料瓶，绿色瓶身在阳光照射下发出刺眼的亮光。“我爸爸啊，做电脑生意的。”
“唔，这么棒。”
“很棒吗？”久美歪着头看向我，浅浅地笑了一下。
“是啊，很厉害。”我认真说道。
“我也一直这么觉得。别人也总夸他很厉害，每到这时，我就很骄傲很骄傲。可是啊，印象中他真正快乐的时候很少。”她的语气十分惆怅。

“为什么呢？”
“可能是因为他真的很喜欢画画吧，”最后几个字久美的鼻音听着有点重，“谁知道呢。”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和久美接触以来，她总是很愉快、很明朗。虽然我总感觉她心底埋着什么很深的根茎（是某种我还理解不了的痛苦），也知道那东西在日益生长却不可触碰。
久美回过神来，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立刻笑道：“突然饿了，好想吃米粉。”她从台阶上站起来，我抬眼望去，阳光斜斜地打下来，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金黄。霎时间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我将会永远记得这个画面。
“走啊，去吃。”我边说边站起身来。
第十六章
“秋山，小时候我特别喜欢我爸爸，除了一点——他总是要逼我学画画。教我的时候他就会特别严厉、经常发火，所以我又委屈又害怕。有一次，在他终于发现我没有那个天赋之后，毫无预兆地捂着脸哭了，你能想到吗？在我心里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那个男人，捂着脸，在我面前像个孩子般‘呜呜’地哭。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提起画画的事。一直以来，我都无法理解这其中的感情，直到看到你的那一刻，不知为何，我就全都明白了。”
凌晨三点半，窗外的光淡了不少，应该是月亮隐入了云层之中。我坐在儿子房间的地上，心下凄然悲凉，喉咙里有种酸涩感，毛毛地刺激着、直刺到心里去。整个人恍恍惚惚、眼前的一切都如此不真实。我是谁呢？我在这里做什么？我真的四十岁了吗，二十岁的我去哪里了？那真的也是我吗？“他”之所以被定义成“我”，仅仅是因为我们共用了一个躯体？还是因为现在的我等于“他”加上二十年来的经历？若是这样理解，那么现在的我不过是“他”的衍生物罢了。“他”还存在着世间吗？“他”看到自己被“我”变成现在的样子（比如我弄丢了他右手指腹上那些个厚厚的老茧），会恨我吗？前所未有的巨大孤独感彻底吞噬了我，好长一阵子我都保持同一个姿势，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