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鲸鱼之夜(2)

“唔。”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就跟我那会儿一样，一点都不像四十岁的人。你再看看我……人比人，没法比。也是，她老公开了个小公司，赚的不少，家里没啥生活压力，家务也不用她管，有保姆做。每天就是逛逛街喝喝茶，去美容院保养皮肤，生活得可是滋润。我呢？又得上班，又得回来给你爷俩做饭、洗衣服、洗盘子洗碗。”
“你也可以不工作。”我平静地说道，手里仍在翻着计划表。
“咣当”一声，静子把手里的瓶子往桌子上一拍，回过身来提高音量对我说：“我倒是想不工作！可是就靠你每月那点工资，我们怎么生活？你觉得够吗？且不说上次给你妈治病花了多少钱，那这车贷、冬冬的学费、我们三个的生活费也是很大一笔开销……”脑子里“嗡嗡”作响，静子又开始了她的长篇大论。我疲惫地合上文件躺下，打了个哈欠说：“明天还有事，我得睡了，你也早点睡吧，别想那么多了。”见我这个样子，静子嘟囔了几句转回去继续手里的作业。
迷迷糊糊正要睡着时，又听见静子开口道：“明天是你生日了，晚上我们出去吃吧。”我含糊地回答了一声，静子又道：“冬冬给你准备礼物了，准备了好久”，“扑哧”笑了一声，“好像还写了信给你，瞧瞧咱儿子，多用心。”信？隐隐约约的，我感觉记忆深处好像有东西——带着鱿鱼似的触角——试图爬出来。是什么呢？残留的意识告诉我，应该强迫自己清醒过来，顺着这条线索仔细回忆一下，是可以回忆起来的。然而，仿佛有股力量穿越时光长长的隧道而来，阻止了这个念头。我是抵触它的，我想，想起它来会使我痛苦，习惯性的逃避、不去面对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于是，我放任思绪渐渐瓦解，四下消散，一头扎入深深的睡眠之中。

第二章
“秋山，如果某天，你无端想起了我，那么，你就看看天，这时候，我的脸就在天空中浮现出来。”
从关于久美的梦里醒来的时候，才刚过十一点，静子已经在我身边躺下了，发出睡梦中特有的均匀而微弱的呼吸声。卧室里很暗，窗帘是两年前换的，遮光效果非常好，月光连同这城市繁华冷漠的灯光一并被严严实实地关在了外面。
“不行了，头实在是晕”，那个早晨醒来后，静子揉着脑袋和我说，“窗帘必须得换了。感觉现在有一点光就睡不踏实了，怎么以前就没这样呢？”于是当天，她就去店里挑了这款回来——相当有安全感，是静子的说辞。我也点头表示赞同，确实如此，那布料厚实得只消看一眼，就会立马令人联想到，学生时代标注要全文背诵的晦涩艰难的文言文。
是十点出头睡下的，如此看来，也不过才睡了一个小时。怎么就突然醒了呢，我睁大眼睛看向天花板，然而这黑暗着实太重、太浓郁了，连物体的轮廓都看不到。是因为梦到久美了吗？梦里的久美依旧是二十三岁的样子，乌黑的头发散下来，长度刚及肩膀。我的梦里从来是看不清人脸的，不知晓旁人是不是也是如此。但我知道她就是二十三岁的久美，是年轻时候的久美，梦中的我却仍是现实里这中年男人的样子——邋遢的胡茬、邋遢的头发。二十三岁的久美冲我笑着，柔声和我说着什么，我听不太清（或许是记不得了），随后她摆一摆手，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