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又生。(5)

“去上学，还是去城里闯荡去，总之比跟着我们种地好得多。”
“哪来的地？我们吃饭都是问题。”
“那更不能让有生待在这儿。”
张青岗突然想到一年前自己拽着张有生从初中校门走出来的情形。他像是被电一样猛地沉下头，某个夜晚，张有生对张青岗声嘶力竭，歇斯底里的问着为什么？他越想越是发抖、越是感到窒息，儿子的质问声掷地有声。张青岗怕是再寻不回那个发誓给一家人买大宅子的张有生了。他捏着烟的手在发颤，无数的疑问在他心中更迭千遍。
“上学吧，让他去城里去。”
“三岗，当初可是你，因为拿不出学费，把有生硬生生拽了回来的。”
“我不知道怎么说。”
“你个倔驴。”
短暂沉默后，张青元将半只烟头掐灭：
“学费怎么办？”
“……开餐馆的青法呢？”
“很早就不和我们家联系了，他还算张家的人？”
“做养殖生意的徐哥呢？”
“疫情，早死了。”
“那开造纸厂的老王呢？”

“一个烟头毁了一辈子。”
张青元的烟慢慢靠近嘴边，又移开：“你小时候发的那么多誓都还在沿承着呢。就唯独一样没做好。你明明说要让一大家都过上好日子的，现在你看看...性子本来就倔，别拖累孩子……学费不够的话，我帮你，三岗。不用担心我家里。让有生走吧。”
他一边低声埋怨，一边将仓库的蓝色隔板敲得当当作响:“这都是个循环，这他妈就是个循环.......”
张青岗现在既不感到欢欣，也不感到释然。某种随着时间反复更迭又推翻重来的悲怆感席卷了他。他踉跄着爬了几年，失去太多、一无所得、回到原点，最后只得对着无边的“湖泊”空乏的说一句：“等等吧，地里总会再长出麦子。”含蓄而无望的真相，让他只得再回头重来。
他想起了他的儿子，张有生，忽然理解了儿子的发疯与暴躁。这种倔劲从自己传承到张有生身上，儿子小时候发誓想让一家人过上幸福的生活，自己也是。而自己却让一个拧紧的发条猛地散开，等待再次拧紧，一碗鱼汤却把孩子的动力全然浇灭。毫无疑问的，自己伤害了张有生了很多次，次次还都是致命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