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又生。(3)

“来了，还有老李在城里的儿女。”
“爹，我娘她根本没……别收他们家的东西好吗？”
一语未结，他父亲舀起鱼汤的动作让他反驳的言语逐渐微弱，调羹轻轻碰了碰碗边，张青岗用双手捧着碗，端端正正地摆在张有生的面前。他不想喝，他对这碗冒着热气的鱼汤感到异样，一碗鱼汤就等同一条人命吗？他母亲真的走了吗？他不禁想。
他平静地将自己母亲的事情与父亲再叙述一遍：当时张有生母亲正焦头烂额地找着玩没影的张有生，管大坝的就是喝多了的老李，没能及时泄洪。这一场暴雨溃了大坝，淹了安村。整个前街后街全灌了水。现在老李拖着半条命在泥巴里被人挖出来，张有生他娘却不见踪影。而他母亲就是最不幸的那个...村长上报的名单上只有张有生他娘的名字。
他不断质问，而他只是缄默着，默默将鱼汤一口一口咽下，等张有生说完，他才叹口气，本就不挺拔的肩膀，慢慢耸下来，拿过那个包袱，当着张有生的面把包袱拆开，他原本以为的“红票子”竟然是一袋红糖，其他还有一些新衣服、布鞋、还有一个用的手帕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沓钱。零零碎碎，有两千块整。

“这是老李能给咱们的所有了。”
“我娘没死。”
“明天别去等了，别给我丢人。”
父亲将碗底的鱼汤一口喝净，一碟最后的通告让张有生一愣，碗底敲击木桌的清脆响声让张有生感到骨头里有钢珠碰来碰去。父亲提前结束了这场对话，张有生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他知道父亲也失去了耐心，他的喉头涌上一股力量，而可悲的现实真相却在他心中膨胀成一个可怖的高墙，他想越过去，但根本越不过，只能逼迫他认清现实。
“记得去洗澡。”张青岗在行军床上翻了身，把瘦削的背影留给了张有生。
张有生阴沉着脸，推开这碗鱼汤，陷入沉默。烛光熹微，把张有生的影子铺散在张青岗的身上。张青岗睁着眼，想起来说些什么，莫名的执拗感情让他作了罢。背拥烛光的张有生忍不住饿意，拿起调羹，却发现鱼汤快要结成冻，他舀起碗底的豆腐，一口一口品尝着不存的温热，眼泪止不住地顺着脸颊直至下颌，最后趴在桌子上哭出声。而张青岗不断眨着眼，啜泣的声音与一年前被扼住手腕的张有生的哭声别无二致，他不敢想，也不能想，唯恐这哭声能把心烧个对穿，他攥紧拳头，直到指甲把手心扎出了四个血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