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丝·门罗：我是如何遇见我的丈夫的(4)

飞机降落的次日，皮布尔斯夫人开车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切斯利镇，要去给他们俩理发。切斯利镇有个手艺很好的女理发匠。皮布尔斯夫人同时也要给自己做一个新发型。她说，这意味着他们将会在切斯利镇逗留很长一段时间。鉴于她自己没有车，她必须选择皮布尔斯医生不去乡下、将车留给她的时候。战后百废待兴，小汽车仍然稀缺。
我喜欢所有人都不在跟前，只有我单独待在屋子里的时光。这种时候，我可以自由从容地做家务。厨房在荧光灯的照射下洁净如新，散发着鲜亮明黄的色泽。那时候他们还没有产生将所有用具都更换成另外一种色调以及用古旧陈黯的木头制作橱柜并将灯管隐藏在暗处的想法。我喜欢灯光。我喜欢双水槽。任何一个曾经就着煤油灯的昏暗光亮，双手在置放于铺着油布的桌子上、用破抹布堵着破洞的洗碗盆里洗碗刷碟的人，都有这样的体会。我喜欢让一切都闪闪发光。
洗浴间也是如此。我每周沐浴一次。如果我每周沐浴两次，他们也并不会介意。但在我看来，增加沐浴次数仿佛显得过于贪婪了，而且也许会是一种冒险，这种冒险降低了沐浴时的快感。脸盆、浴缸和马桶都是粉色的，有一道画着火烈鸟图案的玻璃门将浴盆与其他区域隔离开来。灯光散发着玫瑰色的光晕，脚下的地垫像是一团在往下沉陷的雪，只不过它是温热的。浴室镜是三向的，因蒸腾的水汽变得一片模糊。空气像散发着香气的云雾。我伫立在浴缸的一角，透过浴室镜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欣赏着我的胴体。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比较自己家和皮布尔斯一家的生活方式，慨叹处于其中一种生活之中，很难去想象另一种生活境遇是怎样。不过，我想，也许身处我们家那种生活状态，在想象中描摹皮布尔斯家这种生活，想象这种生活里的东西，如有火烈鸟画的玻璃门、室内的温暖和柔软的地垫，应该比只知道皮布尔斯家这种生活的人们转而去想象我们家这样一种生活状况，要更容易些。

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很快做完了家务，并将晚饭要用的蔬菜择拣干净，浸泡在冷水里。随后，我走进皮布尔斯夫人的卧室。我无数次进入这间卧室，清理打扫，每次都会细细观摩她衣橱里悬挂的各种衣裳。我当然不会打开她的抽屉，但衣橱对谁都是敞开的。这当然是一个谎言。我可以打开她的抽屉，但如果这样做了，我会感觉很不好，而且会非常担心万一她发现了会怎样。
衣橱里有些衣裳她一直在穿，对于它们，我已经非常熟悉。还有些衣服她从来没有上过身，被她堆到了衣橱的最深处。没有发现婚纱的踪影，我觉得很失望。但我随即瞥见了一件长裙的裙摆，我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其余的部分。我格外留意了它悬挂的位置，还将它拿了出来。是缎子的，轻柔舒适地搭在我的手臂上，浅淡的蓝绿色，几近银白，腰部裁剪非常合适，略收身，有宽宽的裙摆，露肩，小小的衣袖隐藏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