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散材(4)

水生长大一点，便给周师傅打下手。水生不碰木头，或者说他还没到碰木头的年龄，也不曾主动碰过木头。他六岁那年就已经帮着老周媳妇去洗菜摘菜了，八岁才开始给老周扛做家具的木头，他真正动手做木头的时候，是他十二岁，我奶奶的父亲去世那一天。
他一生只主动做过两口散弃的棺材，第一口，就是为我奶奶的父亲做的。
先说奶奶，奶奶嫁到南陈村的那天是南陈村最热闹的一天，南陈村可没见过这样大的排场，八人大轿，锣鼓声天，陪嫁用品一应俱全，就连那一同嫁到南陈村的都有三十二人——有丫鬟，有乳娘，有木匠，有厨子，连带着的，还有我奶奶父亲家里的地契房契。我爷爷家祖宅，就是在这三十二人的重新翻建中立起来的。
南陈村的人都说我家风水好，风水好祖宅硬，子孙才多福，说我爷爷的爷爷不愧是村子管事的，站的地就是村里北边那紫光照青烟起的地方，风水好所以出我爷爷这样的人才，风水好我爷爷这样的人才才能娶得了我奶奶这样的姑娘。我奶奶本就水灵，性格却个性的很，做事有主见，却甘做内贤，就是奶奶还住在邻村的时候，那泼辣性格就传的来南陈村。我奶奶的父亲当时还愁的不行，说这样一女孩子，还怎么嫁的出去，结果呢，不仅嫁的出去，还嫁的出彩，嫁的漂亮。南陈村的人都说，还得是我爷爷的爷爷家风水好，好风水才镇得了这凤凰。

就是这样的情况下，我奶奶的父亲死了，也得给他做一口漂漂亮亮的寿字大棺材。
而做这个任务的，自然是我们家木匠老周。
尽管南陈村有陆师傅这样的木匠，可这口棺材还是得老周做，不做不行，老周深知，他决心要给自家奶奶的父亲，做一口好看的大气的漂漂亮亮的端庄的棺材。
料必须是最好的木，手艺却不是最好的手艺，当水生和佣人抗来第三棵有他腰那么粗的树的时候，老周才打好棺材的底。
棺材为什么考验木匠，不是因为他有多难，而是因为他有多基础，打个木头钉个板，谁都会，但不是谁都能做好，老周在第三次用完这批料的时候，棺材板的底才围起一周栏。
水生说：“师父，让我试试吧。”
“小孩子，干什么不好，接着扛你的树去！”
我对老周做棺材的记忆就到这里。
我不知道最水生是怎么说服的老周，每次我一问，老周和水生总是默契的闭口不言，但反正，水生第一次主动做的一口棺材。
水生之前没有做过棺材，甚至没做过木头东西，但是他熟练的让老周吃惊，老周没见过这么有天赋的孩子，他用自己的天赋把一棵棵已经坏了的柳树变成一口棺材。
做棺材的标准十分严格——平放在地上，四周不敲，往里灌水，不到顶不漏，顶够大，可挡风雨，寿字也要泾渭分明，底色是黑的，寿字是金的，两者交汇得是看得出来谁是谁。水生就用那些边角料做成了这样一口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