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散材(8)

“那你做了这么久棺材，不会累吗？”
“累，怎么不会累，但是这是师父交给我的，我不能就这么放下。”
“那做棺材是为了什么？为了表达对逝者最后的关心？”
“我不知道，少爷，我不知道，祖上就是这么传下来的，对不起，少爷。”
我看到他眼神里浅浅的看不清，但是有着一种奇异的柔软的光。
在那之后，水生就只沉默着盯着角落里的烛火。
这是我离开南陈村前最后一晚和水生聊的天。
再之后我就没见过水生了，我如同那些个之前拜师的人一样离开了南陈村，他们早早的离开了南陈村，去了别的城市，他们常常说城市里面也有乡村的气息，在寄回来的信件里面讲，城市的柳树也有村里一般高，城市里也有和他们一样的村里人，有来城里开餐馆的，有来城里开大车的，也有在街边做木头的。那些个做木头的人提着一个小木箱，里面零零散散放着自己做木头的工具，也有他们做出来的，准备卖出去的玩具，他们也会做棺材，在他们城里某个角落的工房里，我看过他们往一口口或散或整的棺材上打着黄色蓝色白色绿色的胶和腊。
只不过，城中的柳树不如村里柳树枝条那般细长。
水生没走，他分到了我们家祖宅里的那件杂物房——就是老周和水生之前住的那间——他还在那里给村人打棺材，他已经送走了又一批人了，我爷爷，我奶奶，老周是上个月走的，这间房子就他一个人住了，他一辈子没娶妻也没收徒，打我记事起，他就开始打棺材了，从他活着开始，到他死去方休。

“少爷，不用管我了，我一个人在村里挺好的，你回头回来看老爷也有个照应。”
水生留在了南陈村。
我回去的时候，水生已经死了，他静静地躺在他自己做的棺材里。他可能在里面躺了很久，原本右手的位置上扣出了四条指甲痕。
“水生叔是村里最有名的木匠，那他应该有攒下来不少物件吧？”来车站接我的村东头家小伙这么问，但稍后我们环顾老宅的杂物间时，不算多大的厢房里除了水生做木头的工件之外，就只有那口兴许是出自他自己之手棺材。
除此之外的，只有他那把珍重的刻刀。
水生被放在了那口棺材里，棺材被埋在了南陈村北边的那棵柳树下。
在他安葬的那一刻，南陈村忽然有了许多的木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