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神鹿列车(4)

路中央，每个步伐都是一处分歧。她相信在炎炎苦夏与要灼伤肌肤一般的放肆阳光之上，有一张巨大到足以覆盖天空的计划表，时刻在横，方位在纵，网罗着难以穷尽的可能。人们无法行走在天上和树上，只能踩着光影，漫无目的。因而，记录素材之余，她常常期望在某一刻偶然踏上坐标系不同寻常的时空交点，赋予整个上午以非凡的意义。
只是没有人会热爱干燥、酷热、喘息不止的夏天，所有过客不约而同怀念起十二月的严寒。临近正午的半小时内，Jane反复寻觅树荫纳凉，最终在三分钟内做出果断决定：提起相机一口气冲进地铁。
她奔跑了数百米，直到地铁入口送来凉风。列车尚在地底深处，力气却将消失殆尽。躯体不受控制地下降，摇摆的姿态如同宿醉，迫切需求浸入冰水以求清醒。她左手扶住裙摆，眼也没抬，一头扎向最后一个转角。
在列车屏蔽门与下行电梯之间本应空无一物，任由视线延伸。但不知是谁说过，一切的有都是从一切的无之中诞生的。
忽然，一团意外的未知闯入平稳空间，将万事阻隔。随之浑身被一种香气包裹，催促她在晴天拨开麦穗，跑过无垠的麦田，再只脚踏入不知名的深夜花园。沉寂暗夜蒙蔽了园中颜色，她茫然环顾，努力辨识出柑橘、香柠檬及一些鼠尾草。那如梦似幻的味道变作清晰甜美的云，牵引她飘摇而上。她情不自禁地倾倒，退后，回归田野，飞向遥远的边界之外。

不知是谁说过，一切的无都预示着瞬息万变。再次摸清情状时，Jane已经和手中珍贵的相机一同摔落在地。身体扭曲的感觉十分不适，低绑的双侧编发早就松散了，一部分妆容也融化在行走的高温里。疼痛剧烈扩散，她显得有些狼狈，愤怒的心火一触即发之际，面前伸来一只手朝她展开掌心。
“对不起对不起。你还好吗？”
那是男孩子的手，骨节分明，纤细修长的手指抚过柑橘叶，安慰过哭泣的花瓣。嗓音沉静，曾为误入花园的狐狸指明出口。Jane没有搭上他致歉的援手，只觉得香味近了一些，又近一些，让人六神无主。眼前已非空荡的地铁通道，而是麦田和花园飞速流变的残影。它拖曳至一片松林的初端，细碎光线唤醒新一轮生机。檀木徐徐成长，而后，沉木缓缓燃烧。土地松软潮湿，无火，仅余灰烬，烟雾缭绕。林间，一半是死的柔和，一半是生的清寂。在那之中，一只鹿出现了，通体纯白，姿态曼妙，身影迷离。
男孩慌张拾起摔成两半的相机镜头。她愣了一秒。对方把镜头抱在怀里，再次伸出手：“实在不好意思……”
他皱起了眉。Jane腕上鹿角形状的银饰手链晃了几晃，随即她握住那只干净的手，借力撑起身子，险些摔进白色衬衫近在咫尺的怀抱，又感到一阵来自麝香和乳香的轻柔托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