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安眠日(13)

雨将塌陷的城市覆盖，涤去灰尘和碎块。细流灌入城市内部，流进已经停摆多年的机械，流入管道系统，城市腐烂的血管和脊骨。
这个人类文明的工业产物如搁浅的哺乳水生生物，仰着搁在戈壁上，腹部剖开，露出滋满蛆虫的内部。那首歌唱了很久，为这些事物，为同胞和文明。
一切都要回归源头。
……歌声浸润血肉，令坚硬的形态回归酥软。
一个脑袋钻了出来。
她茫然地望着灰绿混浊的天空，雨丝拂去脸上的血污。她从血肉的泥泞里爬出，甩了甩头发，柔顺的长发光鲜得难以沾染尘垢，她那么鲜明，与灰暗的世界格格不入。
鲜红的裙裾摇曳，她眯起眼，呆愣了许久。
腥红的眼瞳在聚焦，多了些东西，让腥红有了生命。破碎的自我被找回了一部分，与新生的糅合。
蜕变是痛苦的，会下意识抗拒失去的感觉，但进化过后，新的生命就能安然接受，那是向前的代价。

摸摸头，她的帽子不见了。
她茫然地思考，她该做什么，族群的主体没有任何指令。不过很快她就注意到躺在废墟里的那个生物，腔体吐出的狰狞器官深深刺入庞大怪物的血肉，衍生的滑腻触手紧裹住自己，为了让这具躯体还能保持人型。
为了适应这样的器官，血肉就要被替换，这具躯体替换了数次，都不记得原型了，细胞机械地遵循模板，勉强维持原状。
她记起她想做什么了。
走到它身旁，蹲下来，抚摸着那些触手，重新建立精神的绳索。触手在联系下迟疑着松开，它的眼睛因为直视怪物而炸烂了，留下空洞的眼眶。
“…嗬……”
她托起它，让它靠在自己身上，动作很轻。
“……嗬…嗬，咳咳，”它艰难发音，“你……”
她看着它回收着器官，很难想象那样的器官如何折叠，放回这具躯壳，填充单薄的皮囊。它又是人类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