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骨(6)

“这便是滕状师么？这是怎么了？”
“滕状师！可是在找人？大可来找我们帮忙！”
“是啊是啊，我们帮忙！”
“滕大善人，俺这还有双草鞋，接着！”
……
滕状师接过草鞋麻衣换上，谢道：“不妨事！不妨事！”孤身匆匆将长队寻了遭，不见那贱妇，又猛省过来，翻出民道，望官道而去。
守官道的军士哪里不识得滕状师，皆不敢拦。滕状师走近，见空空的官道上只一驾马车，侧挂两口满满当当的官家箱子，周妇正端坐其上，眼见滕状师怒发冲顶而来，脖子紧缩，自行下车跪倒，不敢抬头，浑身颤抖不止。
第一声梆响。
滕状师双目赤红，直想乱脚踹死这瘦小的贱妇，可终于还是忍住。他的喉头满是血腥，又被万般心事压得苦涩沉坠，不能自抑地抽搐着。他原以为自己已说不出话，可最终的声音只是平静。
“你去哪？”
“俺……俺回家……”
“回家？你还有家？”
“俺爹娘心疼俺，前些日子捎信来，让俺回去……”
“他们不是早不要你了吗？”
“……”
“这车又是什么？你哪里得来的？”
周妇整具身子都贴在地上，剧烈颤抖着，发出沉闷的呜咽。

滕状师的泪水亦霍然淌下，他知晓自己只是意气用事，可此刻，他只愿以这一时意气为自己讨回个公道：“你他娘的告诉我！这！是！什！么！怎么？现在不敢了吗？说啊！我要你说！”
第二声梆响。
周妇猛地抬头，直盯着状师，崩溃地嘶声嚎道：“这是县官老爷舍给俺的！俺儿的买命钱！是滕大善人！拿命作赌为俺争来的！俺不是东西！俺怕死！俺只想……俺只想给俺儿打副好棺材，再……再……”
滕状师别过脸去，不愿再见她：“你不是……你不是……为了给你儿洗冤……现在呢……现在呢！”
贱妇跪着将近几步，揪住滕状师裤管，慌急道：“滕大善人……滕老爷……状师老爷！俺想通了！俺已经想通了！俺儿的冤，在俺心里已经报了，对，已经报了！您看，看看，这两大箱，都是县官老爷赔给俺的！这还不够吗？”说着，打开一只箱子，胡乱将其中叠放整齐的金银绸缎扒到地上：“您看，您看啊，这些，哈哈，这些都给您，算是赔给您的，够不够？俺没见识，不晓得这些宝贝什么价钱……老爷！您要，这一箱！这整箱俺都给您！”
滕状师不语，弯腰夺过周妇紧攥在手中的马鞭：“你不能走，这两箱退回去，我们再回衙门。待到胜了，我给你一样的银两。”
贱妇哭喊道：“状师老爷！俺不要您的钱，俺没脸收您的！您就放俺走吧！俺知道的！俺早看出来的！县官老爷是老爷，您也是个老爷！法，是你们捏出来的！理，是你们讲出来的！俺们又有什么呢？俺死了男人，又没了儿子，眼下只有这条烂命了！俺只想用这笔钱，再活下去，这都不行吗？县官老爷都可怜俺了，您这个老爷也就最后再可怜可怜俺！放俺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