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琳·康伦：最后的告解(2)

其他时候，当我提议干点儿冒险的事情，例如从干草堆顶上跳到谷仓地上，她会说，“没错，就是你教唆我做的”，尽管我根本不会竭力说服她这么做。有时候她会说这种话，就是想弄明白这话听起来如何，因为它们太不像爱尔兰人的话了，都是电影里的表述，虽然我们在莫纳亨并没有电影看。她是从哪里学来的，这我不知道。在一些方面她比我学得快，诸如使用新词、掌握新观点等。尤其是在阳光下。后来她告诉我，这是因为她是水瓶座的，可我才不相信这一套呢。我觉得就是因为阳光。公路干爽的日子，路面甚至是白色的，阳光一路铺洒着，用“灼烧”这个词则太过了，你得想象天气炎热时空气中有尘埃，虽然这么形容不免夸张老套。我们的影子延展在前面——黑暗的冬日痕迹刚消散——我们就在各自的影子上跳舞，直到踩不着影子，心里恼火起来，或是不想跳了。我们让影子沿着树篱笆往上走。
其实这种踩影舞蹈不只是为了好玩。如果我们真的玩厌了，就会扭转脚跟，不怀好意地踩在对方头上，假装是在开玩笑。有一次她的影子和我的交叠起来，她便让我许诺不和她吵架。这倒不难，我本来也没有这个企图。
过了一段日子，她十三岁，我十六岁，我们的友谊变了。她依然很爱我，可是我却把精力放在了在她面前树立形象上，这可不是爱。我以为是，可现在明白了这不是爱。又过了一阵子，我放弃了这种荒谬想法，又成了她真正的朋友。她似乎领悟了很多；她甚至比以前话更多。我都跟不上她了，我甚至没法一边正常说话一边思考。我得先把话想好，然而要说话时，如果没有足够时间慢慢讲，我就又忘了。这种时候我就恼火地咬着嘴。可是她能边说话边思考，还能同时让我注意到，要是我不停地咬嘴巴，会把里面咬出一道道皱纹，这样我的感觉就更糟糕了。

她这么不停说着，却依然能思考，正如我所说的，她能同时讲话和思考。她总是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学她样，虽然我心里明白这并非事实。可是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当我的头发长到领口下半英寸时，是她整日整夜地为我捍卫它。她这么持久坚忍地与父母抗争，你都以为不守规矩的那人是她而不是我（用“规矩”这个词太轻了，用“行为准则”也不够重）。可是，即便当她在为自己，为了裙子的长度和父母抗争时，她也会在我面前为父母说话。我会说——当然这话是不会被他们听到的——要是他们都戒烟的话，就会有更多钱给我们买衣服，这难道不是他们的责任吗？她说不，父母也有自己的权利，如果他们想要害死自己，那他们就有权抽烟。这类话题她可不喜欢多谈。成熟在某种程度上就是逼迫自己对某些事情有所关注，例如谁谁昨天去世了，他们和谁有关系，多大年纪，死因又是什么，等等。
可是她不要谈论这些事情，她说生命中有比死亡更重要的事情，她有更好的事情要想。有一次她说自己最讨厌别人在说“你知道什么才是让我觉得悲哀的吗？”这话时的口吻，那话里居然会有欣然和喜悦的意味。她可是真讨厌这样子。我记得有一天她提到了这事。我真该相信自己的，真该明白那天确实如我所想的很有纪念意义，当时我们各自用一只脚顶着墙壁，一边讨论死亡、生命和爱。我真该相信自己的，我本来也该感到快乐的，因为当时生命并没有如此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