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原(6)

领导感叹道：“啊呀，这也有不少年的历史了吧。”
老赵点头：“是呵，可惜留不住，拆就拆了吧，光外面看着旧，里面重新搭了几次，早看不出原来样子了。”
说到这，老赵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无一不是方方正正的砖瓦建筑，他不禁垂头叹息，“其实吧，早就不剩下多少老宅子了，80年后那些危房，土木的房子，该拆就都拆掉，全换成了这样的新楼，除了个别的拆一半，然后搭窝，养鸡养猪。现在细细一看呐，小时候和现在的，那又不是一个样。”
“时代总是会变的呀，老同志。”
老赵眯住眼抿嘴说：“是这个理，一闭眼一睁眼那就不一样，昨天跟今天又是俩回事，前年谁家结婚满街炮仗纸，去年还在谁家吃过饭，几个月前谁跟谁还有冲突，搅得村子里不安生。哪里关过人，哪里死过人，夏天热得聚在广场打地席，冬天烤火差点烧了哪户......可现在呢，这些事说没就没了，大家搬出去了，搬出去就像这些东西不存在了，没发生过了，但那又真的是发生过的事情，眨眼间，啥痕迹都没有了。”
领导听着老人在那感慨惋惜，便拍了拍老赵肩膀，递了烟过去，说：“我能理解。”
老赵抹了把泪再仰头看向村子时，眼前模模糊糊，仅剩一片雪白。

“埋着我家几代人的祖坟搬了，供着列祖列宗的祠堂把牌位移了地，现在我儿我儿媳妇还记得他们祖上来自哪，我孙女呢？我孙女的娃呢。村子没了，不全没了么，雪一盖，不全不记得了么。”
众人们听着老赵的哀叹面面相觑，对这些问题他们没法给予一个解答，村庄的消失只需是在图纸上划过去，口耳相传的记忆则是在对人脑抛光，最终什么都不剩。
最终，沉默着最终，领导艰难地道出这句话。
“这都是为了发展，为了现代化建设，也是为了所有人生活品质的提高。”
“是，这都是好的，我也觉得好，没错。”
老人喃喃着，远眺村外苍白的，一望无际，与天相连的田野，颤声说。
“就是，舍不得。就这么没了吗？突然就不属于这里啦？”
无人应答。
随着机器运做和山崩般的房屋成片坍塌，一切承载着记忆的物体失去了雏形，化作原始的建材，像尘埃般飘荡弥漫在这片原野上，散去了所有。
仅剩下灰白色的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