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堡垒的讯号(9)

是了，苏醒时我已抵达这座城市的腹地，侧卧在一间庞大的暗室里。一排宛如复制而成的扶手电梯瀑布似的运作着。四周阒无人影，只有几盏破损的电灯嗞啦啦地闪烁。浩瀚的机械声咀嚼着静默的空间，深长的去路望不到目的地。轨道的宽度仅能容纳一人。我试探着踩上其中一座电梯，纹丝不动，谛听着两侧的声响。大概十分钟之后，终于有一小片白光映入我的视野。随着不断的下沉，那片白光逐渐收拢，凝固成一个棱角分明的长方形，并微微透出些内里的陈设。那是一扇窄门，在无垠的墙壁上唯一的一扇门，唯一的通往一切答案的秘密通道，不需要任何匹配的钥匙，朴实无华地开放着，恒久地存在于无人造访的纵深之深。我已被电梯运下最后一道台阶，我在门前驻立了一阵，胸怀虔诚，仿佛来到了世界的尽头。
夹层是一个胶囊公寓似的透亮的消毒间，像是刚喷过酒精，方桌上的简易工具也有被挪动过的痕迹，桌脚边的铁桶还挂着些油漆印子。四壁凸出的白色气垫起着良好的隔音效果。我的正前方是一扇密封的电梯门，右上方有一个银灰色的门铃。我伸出食指，触摸了一会这个镀层剥落、锈迹斑斑、沾着些滑腻的汗液的小电钮，犹豫不决地停在上面，对即将面临的未知事物充满了警惕。我暗自提醒不要忘记破案的使命，故事快要结束了，退缩已不再可能。而正当我准备倾力付下这关键的一按时，那两扇厚重的大门突然沉闷地响了一下，接着便像松动的部件一般缓缓敞开。我朝后退了两步，门后显出一个大腹便便、道貌岸然的中年男人，目不转睛地站定在那里，仿佛已经等候多时。

尊敬的先生，您好！
我在柳堤的露天餐吧上等候着罗先生的到来，我们相约下午四点在护城河划船，我准备了些果脯和糕点当作零食，他则会携带两本新近出版的拉美小说，以便有理有据地开展我们巴洛克巨儒式的宏谈。上周末，我们刚在留学生酒馆里吟诵了一位英格兰诗人的“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我翻开那本薄薄的诗集，用青涩而高昂的语调和蹩脚的英语发音吃力地朗读着，宛如领受一位先知的谕告。服务员端来一小炉滋滋作响、油光可鉴的烤牛舌，用大剪刀把肥嫩的扇贝肉一刀剪断，我和罗先生饮下最后一滴科罗娜啤酒，叮嘱对方“不要温顺地走入那个良夜”。
罗先生比从前瘦削了些，刻苦的钻研和过量的咖啡因折损了他的健康，使他看来总是忧心忡忡地板着脸。好在挥之不去的精神压力并未消磨他的幽默感。一旦谈到我们理想的话题，他的眼中便放射出一丝激越的闪光，带动整个匀称的肢体手舞足蹈，嘴上也像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变得滔滔不绝、妙语如珠。当他谈论起那些爱恨交织、稔熟于心的艺术家时，话语中便平添了几分一丝不苟的批评家的风采。罗先生品菜一般地品读文学，在一种匮乏感性的狡黠中兴叹着那些虚构人物的喜怒哀乐，仿佛他们真实在场地居住在校舍的邻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