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曼·黑塞:中断的课时(2)
卡尔弗拉丁文学校有几个不太令人喜欢的班级。一天上午,我们学生正在做作业,过了一个很长的假期之后刚开学没几天,每个学生把自己父亲签过名的蓝颜色的成绩本子交给了老师。大家都还没能适应如监狱般单调无聊的学习生活,这一点特别明显。就连那位还不到四十岁的老师,在我们这些十一二岁的学生眼里看来,与其说情绪糟糕,倒不如说意志消沉。只见他在那把垫得老高的椅子上端坐着,面容蜡黄,躬着腰在看每一本成绩手册,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自从他年轻的妻子去世后,他和他唯一的幼子生活在一块。儿子的额头高高的,有一双蓝蓝的眼睛,明亮如水,就是人长得面黄肌瘦。这位神情严肃的老师显得十分疲劳,而且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他孤傲,自命不凡,但得到人们的敬重,又令学生惧怕;生气发火的时候,传统的学者风度就被一道恶魔般的粗野光束穿破,任何谎言被揭穿。
教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在说话,空气中散发着墨水味、男孩身上的气味和校服皮革味。偶尔冒出一个打破寂静的声响: 啪嗒一声,书掉在了干净的杉木地板上;或是有人悄悄在说话;或是有人由于压低嗓门想笑未笑时而发出的喘息声。每次响动都被居高而坐的老师发现,并迅速予以制止。他采用的办法是,常常向学生投去一个目光,或摆动一下下颚,或伸出手指威胁一下,有时轻咳一声,或从嘴里冒出一个词来。那一天,谢天谢地,教师和学生之间没有出现雷雨前那种雷电交加的现象,即可能预想不到的或许非人所愿的事情,但是轻微的紧张气氛还是有的。我不知道我究竟是喜欢那样的事发生呢,还是宁可要安静和完美的和谐。也许这是很危险的,也许会出事,但是最后我们几个男孩特别是在做功课的时候,急切盼望停课和出现突如其来的事情,无论哪一种都行,因为我们这些男孩被管得太严,要求一声不响地保持安静,这种单调乏味的课是无法坚持上下去的。
我记不起当时老师布置我们做的作业。老师他那时坐在高高的讲台后面,看着校方的文件。这一点是肯定无疑的,老师看的绝对不是希腊文,因为上希腊课只有我们四五个同学,人称“老学究”,当时全班同学坐在教室里。那是我们开始学希腊语的第一年。我们几个“希腊人”或“老学究”同其他同学分班那件事给学校生活带来了一种新气象。我们几个未来的牧师、语言学家、大学老师是要和那些未来的制革匠、制衣人、商人或者酿酒工人分道扬镳的,我们属于上层人,名誉、权利和刺激与我们相随;在校我们是出类拔萃的尖子人物,是干大事的人,不同于手工业者和只知赚钱的人。但是,不管这种荣誉感是多么的空乏,有其危险的、令人思虑的一面,我们知道将来面临的考试不知有多难,特别是州里的那场考试。施瓦本地区的文科中学生为参加考试必须赶到斯图加特。那儿聚集着少数几名名副其实的优秀生,考几天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