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墨鉴(13)

我抽泣起来，过一会儿，老许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侧头问我怎么了。我说我想起了许叔叔，想起他给火车撞死的那个晚上，想起他被装在垃圾袋里送到我父亲手上。
老许将脑袋侧过去，语调平和地说自己也记得，那天以后，自己在这世界上就举目无亲了。
我们谁也没再发话，缄默着驶进一片葵林。这年的夏天，葵花依旧美丽，青郁高大的花柄上，硕大的葵面望向斜阳，通过参差花瓣，在地面上打下几片淡紫色的光轮。我们的小车从中飞驰，就像一只迷路的野蜂。
“到了。”在葵林尽头，老许停下了车，抬眼看去，苍翠的山岭斜躺了我们面前，这里是生命的温床，但也是灵魂的寓所；这里是阴阳交界之所在，没有那么多悲鸣同呜咽，只有鸟啭和虫吟；这里一年四时都有阳光普照，都有人熙来攘往，比之我的地下室，这儿更有些积极的味道。我真心为许叔叔能住在这里感到高兴。
老许提着箱子，便径直朝山里走，我跟在他后头十米处，一面将刘海抹到头顶，一面喘着粗气，步履不停地迈着石阶。

一路上我又想了很多事情，最有意思的一个是许叔叔灵魂的归处。许叔叔是自杀的，按理说自杀者上不得天堂，在世俗眼光里这是个悲伤的消息——许叔叔生前光明磊落，人也善良，虽说素日里有颗鼠胆，但面对大事则勇气超然。据传，当他喜欢的女孩子给家里硬拉去物色对象的时候，他二话没说带着她离家了两个星期！这个女孩就是老许他妈，也就是我阿姨，她在老许出生后不久就断气了。我没见过她，老许也已经忘了她的样子，但我们知道她的故事很浪漫，而且愿意相信她很漂亮，这就足够了。说回许叔叔上不了天堂这档事，私以为没什么，甚至还因此感到暗喜。神话里说撒旦是堕天使，这说明天使和恶魔没什么分异，而天使长米迦尔曾吓得撒旦屎尿齐流，这又说明天使不一定是玉面美少年，也可能长着青面獠牙，不然决计震慑不住穷凶极恶的恶魔头子。所以，就算许叔叔下了地狱也不一定就比升上天堂活得差，至少地狱里充斥着欲望，有欲望就会有美，凡人都喜欢美的事物，只要有了美，孤独也会镶上金，生活总会有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