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墨鉴(11)

那是一天晌午，骄阳惨照，酷暑蒸人，行人于街踽踽而行，焦黑尾影曳在身后，像极条条黑鱼浮在一湾牛乳内随波而动。那时，老王正在值班，我则躺在地下室里小憩，对外界的一切一无所知。
这时候，老许蓦地闯了进来，在我衣襟处狠拽几下，劈面便问吃过午饭没有。我被搅得莫名其妙，口上含混好久才支支吾吾憋出声“没有”。他满意地颔首，摸黑在柜里翻出些衣物，肆意撒了我脚边——
“穿上。”他背过身，掩上门，半命令地说着。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你才疯了呢！”
“干嘛去？”我坐直了，自身前拣起衣服换上。
“上外头吃饭。”
“吃饭？和谁啊？”我捋平身上衣服，轻拨一拨额前乱发。
“就和我啊。”
“啊？今天什么日子，你这么好心？”
“你他妈自己看看什么日子。”
我感觉自己在做梦，但又拿不准。小波在《流年似水》里写了个李先生，他有个懂玄学的印度师兄，由此，李先生总也拿不准自己往后余生是不是那位师兄的圈套。这说明现实与梦没有太大差异，我们时常分不清楚。庄周这个老顽童曾梦见自己化成蝴蝶，醒来后又觉得是蝴蝶梦见了庄周。这里头有个潜在的因子，就是南华老仙和蝴蝶相当，同样的恣意快活，故而其梦与现实相差无几，只是角色有了转变。如果梦见蝴蝶的换作一位佛学研究者，他一定会拿它同转生挂钩，而若换成纳博科夫，他就一定要翻遍整座图书馆去探寻这只蝴蝶的品种——这全是因为蝴蝶和他们的生活天差地别，也就不会引起梦和现实孰真孰假的猜忌。但李先生一直生活在他人和社会所造的大小圈套里，所以他有理由怀疑一切都是师兄的圈套。同理，我一直生活在领导无端的指示和嗔怪里，临了还常收到句“你拿自己的猪脑想想”，自有理由怀疑一切都是我在撒癔。

所以在我翻弄挂历时已预备好看到十三月、三十二号，甚至于余灰子的忌日了。
“几号啊？”
“稍等啊......九月十三哇。”
“这下你他妈明白了吧？”
我坐回床沿，双手捧了挂历，低垂着脑袋。我终于确信自己不在做梦了，老许生气有他自己的理由，而且这个理由并不荒唐：今天是他爸，也就是我的救命恩人许叔叔的忌日。
遥想当年，许叔叔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每临周末都领我俩上外头吃饭。直到许叔叔去世许多年后，我们仍时常能回忆起来：镜湖，佳肴，凫水的野鸭。那真是段美好的时光！为了纪念他，每年的九月十三号我们都会到市郊的公墓陪他吃顿午饭。我这没良心的怎生将这天忘了？
“老许，我真是个牲口......”我抬起左手，朝脸颊猛抽几下。
他睨着我，不说话，只将指端抵在鼻尖，深深嗅过几下。
“喂，老余，你们衣服是从来不晒的吗？一股子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