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墨鉴(14)

想完这些，我们眼前就出现了叔叔那座小矮坟，上面除了朱笔提上的名姓，什么笔迹也没留下。事实上，许叔叔在去撞火车前写过一封遗书，是仿海子的《日记》写的一首绝命诗，只是再三权衡后，我们决定不将它刻上墓碑。“至少小许死后不能叫人笑话了。”这是我父亲的原话。从这句话里我们可以知道，许叔叔写的这首诗不堪入眼，至少有很多字眼放浪形骸，除此之外，我们还能知道，他生前没少因此受人笑话。
许叔叔生前是冰点铺老板，也是个作家，这点和老许很像，所以我常以为，相较哲学家余灰子，许叔叔的死对他的影响可能更大。只不过，许叔叔没有老许那种文学天才，写出来的东西很蹩脚，热情洋溢却常常过火，把人心间那根柴禾烧干了，什么也燃不起来，最后落得一地冷灰，只叫人忍俊不禁。然而，他在文学批评方面很有一手，讲论一本书常会听得我们如痴如醉，可以说，我的文学启蒙也全来自许叔叔。
那时，我在给许叔叔扫墓，回忆起这些，听着笤帚扫过落叶的声息，好像回到了斯人膝畔，耳中是纸页哗啦啦地翻过……

我们给许叔叔上过香，用金粉调制的朱墨描了几遍题字，也就蹲了石碣两侧，端碗开始吃饭了。
“带少了，不够哇。”老许将碗在视线里端平了，邪笑着说。
“怎么？别瞧我哈，向许叔叔借去。”
之后，我俩对视了一下，就都大笑起来，好像山上两头并肩赶货的蠢驴，蹄子咯噔咯噔踏着路面，口角流涎，乌泱泱的，声音能吓死鬼。事实上，这是我俩特有的一种默契，就是许叔叔坐在旁边，也会摸不着头脑。
这件事发生在许叔叔过世一年后。此时，老许寄住在我家，和我上同一所学校，分在同一个班。一天，加农炮（我们班主任的爱称）跟我们说要挑几篇作文参加某某比赛，题材不限，感情真挚就好。听到这里，我们班那几个消息灵通的小畜生就会讪讪地看向老许，更有甚者直接拍拍他的肩，晃着装满鹅卵石的圆脑袋说：“你爸爸才死没多久，写点什么吧，不然人家以为你没良心。”这句话一出，可谓惊世骇俗，给我幼小的心灵带来了极大的震动，更惊世骇俗的是老许居然同意了这个说法，并开始着笔写这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