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美满 Ⅳ(10)

老李头这才惊恐起来，他终于可悲地发现了，同子女解释的权利不是天生的。
“小时候，我想你的时候，天天给你打电话；但你嫌我太烦，总是不等我说完话就挂断。所以，我把我对父亲想说的话，全都存在挂断电话后的占线声里面了。”
“你以后去那里面听吧，经过了太多事，小时候的话早就忘光了。”
长女的冷嘲热讽压在本就并不宽敞的脊梁。老李头左脚迈上台阶，右肩就随着右脚塌陷下去；他的右腿刚提起膝盖，左腿就发出嘎嘣的脆响——直到这动静变成低声的啜泣，伛偻着身子还是没能抬起头。
李静听在耳里，冷冰冰的身子终于被这烈焰烧得暖和了起来。
走近大门，一抬头，她瞧着二楼的落地窗打开了厚重的帘子：李琰和婆婆站在包厢的窗口，正挥着手微笑致意。李静愣了一下，想起来是因为冲喜宴的缘故，另一方家人本是和所有老人小孩一样，不应到场的——好在原先婚宴就设置了二楼的副厅，宽敞的场地也够随公婆而来的几十号人落座。
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挥了挥手，李静嘴里冒出来的又是尖酸刻薄的白气。

“李恪。”
低着头的老李头跨过门槛，听着女儿戏谑地叫出自己的名字，不由得浑身一颤，停了脚步。女儿的牙关紧咬，却也不看自己；末了，附在他耳边说到：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卖出手好货攥手里的钱，我们姐妹俩对你来说是什么值得难过的宝物么？这副样子不要给我和阿妹看，回你自己的屋子里多练练。我们俩一个被你逼到外地，一个被你卖到山里，我姥姥真走了剩下的存款也是在我妈手里——你练好了，以后捧着碗的时候，才不至于接不住路人扔下来的零钱儿。”
恰巧，身后的大门一关，惊得他猛地一扭头，看着这厚重的铁门合上了地闸——“砰砰”两声，落在他心里，也落在他脖子上——像是虎头铡落下了刀，斩断了二尺红头绳。
在大厅众人的目光中，老李头终究是扶不住女儿千斤的手掌，缓缓把她放了下去。他为女儿脱下厚重的羽绒服，在众人惊艳的议论声中，把伞默默摆在门口不会沾染红毯的地方。随后他制止了工作人员的搀扶，手扶着膝盖，站定在女儿面前，颤颤巍巍地蹲了下去。
他的手理了理绑在女儿脚腕上那两朵鲜艳的绢花，拨弄了两下花蕊，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到李静咳嗽了两声，他才勉力直起腰板，又心无旁骛地为女儿将裙摆上褶皱逐一捋顺，再把积在里面的雪粒子轻柔掸去——一双手自下而上，像整理女儿小时候的芭比娃娃一般，一路收拾到了女儿的发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