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美满 Ⅳ(12)

他望向周遭的人们。他们也犹如这场自相矛盾的冲喜宴，下半张脸维持着喜庆的阿谀奉承，上半张脸却掩盖不住毛骨悚然的眼神。
始作俑者不由得感到一股释然，他感到腰板前所未有的硬气。
多少一辈子都瞧不起他、欺辱他家人的混账，闻着钱香味儿就当了赶来充场的嘉宾。他们几个小时前还满怀着贪婪的目光踏入了自己惊喜布置的陷阱，而自己只需要挽着新娘，拉不下面子的野兽就不得不等着鲜血耗尽，深陷在这恐怖的囚牢里，直到他们今后日日夜夜都在梦魇中惊醒——在欲壑难填的夜晚，他们会绝望地挠着溃烂的皮肤，同自己一般懊恨用花得完的金钱换走有限的精气与福运。
是了！这拿阳寿和阴德换来的纸钱啊，自己想要拿走；这天地间的魂灵，又有谁不需要先绑在炮烙上备受煎熬？
一滴热油滴落在他的面颊，他一摸，滚烫。
房梁上传来了喧闹的声响，他猛地抬起头。
镬汤地狱的恶鬼们，他们成群结队地趴在天顶猩红的彩带之上，咧着嘴地望向自己。他们手里握着丝线，牵动着满堂鼓掌欢迎的皮影人们，摆出僵硬的姿态——锋利的丝线挂烂了他们的皮肉，鲜血一滴滴落在地面，汇聚成殷红的丝绒长毯，顺着门口一路流淌上二楼的台阶，任由守在楼上的牛头马面品尝。

这些小鬼饮着坟前酒，嚼着案台肉，瞧着自己在阳间的熟人正看着他们，满脸横肉裂了一道道口子，发出桀桀惨笑——他们欢呼着，手上更麻利了些。
看到了这些面目狰狞的使者，老李头真正的红光满面起来。他骤然想起，他们才是这场宴席真正的嘉宾——是他，有一辈子通天的本事，能了结阴魂人间的仇怨，能招待好地狱的厉鬼——这些欺辱自己和女儿的渣滓，活该落得如此下场！
“看来老爷子是真的舍不得自家闺女。”
恢复了些清明的眼神继而又落寞了，老李头又低下了他的目光。
他牵过女婿在半空的手，将自己被自己握得有些潮湿的手，托付给了他。做完这一切，他便不顾三人神情，一个人默默地从另一侧的台阶走入了光影中。
“那就让我们恭喜我们的新婚伉俪，牵手成功！”
人群中又响起一阵掌声。左边巴掌是祝贺新人喜结连理，右边巴掌是庆贺视线里没了个碍事的。
一个失智的男人揭开了冲喜宴的大幕，一位失态的父亲就不足以让它停下。
台上一对打扮精致的人偶左顾右盼，台下乌压压的一群木偶如芒在背，坐立不安。只有祁秘书置若罔闻地说着不需要任何人应和的吉祥话，三句不带重样，五句就能用他的威望朝“灵堂”里换来一片掌声，七句话看一眼背后不断滚动的照片墙——“上天赐予的多么好的一段缘分呐！”他不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