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美满 Ⅲ(10)

“患者家属么？病人病情恶化，我们现在要进手术室，不要挡路！快松开！”
姥姥的手常常如此冰凉，但时不时会挠自己温热的手掌心——那时候她总觉得太痒，会忍不住笑着躲开；这时候的姥姥就会一点她的额头，转身去忙自己的事情。可在她紧紧拽住病号服下这只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手掌，跟着医护人员狂奔的这短短一分钟里，这种游戏都成了一种奢望。
这只手没有力气再握住自己，反倒是感情赋予了她超人的力量，和她一起，牢牢地拽住了颤动的手掌。她即满怀希望于这种颤动是姥姥听见了自己的呼唤，但又胡思乱想地害怕，怕这是姥姥疲惫了一生的灵魂正在躯体里痛苦地挣扎。
这一分钟，李静也不知道用自己的食指尝试点了多少下早已干瘪的掌心，却迟迟等不来回应，反倒是连最后的温度都弥散在凌晨的冷气中。
唯独，在最后，只剩下些熟悉的触感。
之前几十年来的感情，让她嫌神经脉冲的速度太慢；之后几十年的恐慌，又让她惊惧于他们争分夺秒的产生、传递与消散。
医生正准备吼第二次，一股大力便将李静拉了下来。

一阵天旋地转后，把李静拽下来的李明牢牢护住了跌倒在地的妻子，巨大的撞击力让他落地的时候也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他垫在李静的身下，牢牢地用双腿压住妻子的双腿，又用双手禁锢住她娇小而有力的身躯，任由妻子使劲地挣脱，也不肯松开巴西柔术的锁姿。
太早了，李静没有来由的想，走廊的灯都来不及开，就灭了。
几分钟后，见着妻子不闹腾了，李明才愧疚地搂着她坐在寒冬冰冷的水泥地上。跌倒在一旁的阿妹见着姐姐冷静下来了，才扶着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走到了跟前，又被自己的姐姐拉到了地上，拥抱着一起抽噎。
这声音传到门里，再一次站在门口的医生，忍不住从观察窗望向外面。
她虽然不是这次的主刀医师，内心也十分清楚：这突如其来的病情怕是凶多吉少。但或许，作为老人生前最后的陪伴者，又或者作为老人灵魂的接生者，她自感这几日和这家人缘分匪浅。可以替老人最后看一眼这世间。
老人眼中世间，风风雨雨不过百年，还被暴风雪遮蔽住了破晓前夕的曙光；大山的风水相对于这大好河山或许是逼仄的，却是她为之奋斗一生的土地。所以，医生想着，当老人即将离开的时候，她最后太息的目光，即使望见这昏暗狭窄的走廊，也并不会觉得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