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拾贝】山隍(6)

两人似懂非懂地点头，杠正觉得，外面的法像是水泥路和水电，比村里的要好。我连忙摆摆手，告诉他村规民约也有相当的价值。之后，我想借题发挥，聊聊杠正家村长的传承，一开始他是说得很顺的，但在讲到他父亲那代时，他却说想要聊点别的。我们便又聊了许多别的话题，相谈甚欢。
与学生们打成一片、平静的生活几乎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杠金卫家的一桩事件爆发。
杠金卫的父亲，此前提到过的杠石牛，家中老父在补漏屋顶时不慎坠下，不久病笃。临终前，他立下遗言，要将之前杠石牛种着茶树的地给次子杠春生建房娶妻用。
按照村规，遗产的分配，在没有遗言的情况下，以家长的意见为准；在有遗言的情况下，以遗言为主、家长意见为辅；如果立下遗言的是前代家长，则一切遵照前代家长的意见。
如果老爷子没有遭此意外，说不定就不会发生争端，但问题就在于——那片地是前些年老爷子和杠石牛一起垦出来的，开在山坡上，不适合建屋。原本，老爷子就和杠石牛商量着，让他到外面学点知识，回来种茶树多挣点钱，等自己不在了好照顾弟弟。也因此，杠石牛到城里历练过几年，对我这个外来者态度也很亲切。

现在，茶树已经栽种下去，要几年才能长成、创收。老爷子当然不会不清楚那片山地比起建房更适合种茶，他内心的想法当然很可能是“杠石牛用那片地种茶赚了钱再拿去给弟弟盖房子用”。
但是，因为体况不堪，他遗言的原话并不清晰，“种茶的地……照顾弟弟盖房、娶媳妇”。
作为家长，杠石牛本来可以把这条遗言解释得一清二楚，在尊重老父遗言的基础上，向弟弟说明情况，在茶叶长成后用赚来的钱给他建房娶妻。但是，因为村规中“如果立下遗言的是前代家长，则一切遵照前代家长的意见”一条的存在，一切必须按照老爷子的意愿执行。老爷子的意愿是什么，杠石牛说了就不算数了。
原本和睦的兄弟为此大打出手，杠石牛作为家长，要教训不懂事的弟弟，杠春生作为次子，也要反抗兄长的贪欲。最后，杠春生放火，茶树有一半被毁，被判“不可饶恕”，杠石牛致弟弟重伤，被判“禁闭三日”。
父亲和叔叔反目成仇，双双被罚，杠金卫必然是不会来上课的。班上的学生们对他的家庭议论纷纷，其中不乏有刻薄尖利的诅咒。之前阅读村规时的那股恶寒又一次爬上了我的背脊。